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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沈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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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倚在马车外,看着街道两旁映着的灯火,神色恍惚。
槐花……阿钰……阿钰……
不,阿钰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
或许只是巧合,他多想了而已。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示意沈昭向前看。前方有人拦了马车,车夫仔细看了看,才道:“好像是瑞王殿下的侍从。”
沈昭一看,原来是瑞王手下的仓庚。
仓庚此人不好说,但认识他的人大多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
仓庚瘸着一条腿慢慢走过来,看也不看沈昭,径直向马车里问道:“请问敏王殿下可在?我家殿下说若是您有空,便请您去寻芳阁一聚,说您总是在府里待着,怕会闷出病。”
沈昭皱了皱眉,双眸泛起冷意。
敏王最忌讳的东西他一个不落,全撞上了,说不是刻意的都没人信。
车夫听到这些话,都吓得哆嗦起来,小心翼翼往马车里看,生怕敏王殿下又生气。
沈昭刚要开口,便听马车里的赵瑾冷笑一声。
“外面是哪家的狗东西?竟敢跑到本王的马车前乱吠?”
仓庚微垂着头,眼里闪过一丝狠意。
“敏王殿下,在下仓庚,我家瑞王殿下请您去寻芳阁一聚。”
“仓庚?原来不是狗,是鸟啊。”赵瑾嗤笑道,“滚回去告诉他,要是嫌这次禁足时间太短,我不介意可以让时间变得再长一些。”
仓庚看着远去的马车,袖口中的拳头青筋暴起。
他生平最恨那只鸟,更恨别人将那只鸟与他相提并论。
他至今都记得,当初他跪在赵琮面前低声下气苦苦哀求,而赵琮逗着那只鸟,看都不看他一眼,随口说了一句,“从今日起你就叫仓庚,刚好与莺儿凑个伴,日后莺儿就是你主子,照顾好它,记住,本王身边不留废人。”
那只该死的鸟,他早晚要弄死它!
仓庚恶狠狠盯着马车的方向,眼中露出阴冷的恶意。
……
寻芳阁雅间里,琴声绕梁。
赵琮倚在软榻上,方桌上放了一只精巧的金笼,里面关着一只黄莺。这只黄莺通体金黄,尾羽覆黑,艳丽非常,在笼中跳来跳去,十分机敏灵动。
赵琮周围坐着三个美人,一个抚琴,一个扇风,一个斟酒,他只是饶有兴致地逗着笼中黄莺,却对身旁美人暗送秋波视而不见。
仓庚一路走过来,身边的人都离他远远的,生怕撞上他。不仅是不认识他的,就连平时与他同为侍从的人,也不愿意靠近他,连与他说话都不愿意。
他的眼神总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那只被几丝黑发遮挡的青蓝色右眼,眼珠冰冷又怪异,就像是被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盯着,甚至能感到凝如实至地恶意,让人无端的害怕。也只有在赵琮面前,他才会深深地垂着头,掩盖他的眼神。
侍从们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人,瑞王殿下还要留着他在身边,看着就晦气,不瘆得慌吗?
“没用的东西,一个病秧子而已,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赵琮端起美人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瞥一眼跪在地上的仓庚道,“去,给莺儿喂些吃食。”
仓庚小心翼翼地接过鸟笼,掏出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许多蠕动的虫。
他一条条拿出来放在手心,递到黄莺嘴边。黄莺与他很熟悉,亲昵地跳到他手中站着。
一旁的美人见了,默默地远离了些,害怕那些虫子不小心落到身上去。
仓庚看着手中的黄莺,眼神里止不住又冒出狠意来,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脑子里涌出来的念头——掐死它,拔光它的羽毛,将它的五脏六腑全都剖出来!再把它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成一滩烂肉!
黄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恶意,突然躁动不已,扑棱棱地飞起来,又落在了赵琮手上。赵琮抚摸着黄莺,看见空中落下来的一片尾羽。
空气好像停滞了一瞬。
赵琮身旁的侍从微微低着头,甚至放轻了呼吸,生怕自己受到了波及。他又对跪在地上身体条件反射颤抖的仓庚产生出一丝可有可无的同情。
每次黄莺落羽,仓庚都会被瑞王殿下狠狠抽打一顿。
那根鞭子很细,一下就可以在人身上抽出一道血印。他曾不小心看见过,仓庚的身上到处都是新新旧旧坑坑洼洼的伤痕。结了疤不过多久,又会被抽得皮开肉绽。他光看着都觉得疼痛万分,也不知仓庚是怎么忍下来的,被鞭打的时候竟从未发出过声音。
赵琮抚着黄莺的羽毛,看着跪着的仓庚一脚踹过去。仓庚翻到在地,又赶紧爬起来跪好。
“拿来。”赵琮神色不悦,眯了眯眼,眸光里掩藏着几分暴虐,“仓庚,本王要你好好照顾莺儿,你说,你是怎么照顾的?”
赵琮拿起细鞭,狠狠抽过去,带起一阵凌厉的鞭声。
“小人有罪。”
仓庚伏在地上,鞭子落在身上,立马将衣裳洇出了深色,他只是微微颤动,紧紧握住了拳。
侍从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敢盯着地面看。
几个美人吓得花容失色,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挪动半分。要是她们知道今日服侍的瑞王是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主,给再多银子也不来!
……
窗外透进几缕月色,沈昭躺在榻上拿起一只埙细细地看着。
埙有些陈旧,不知道被他锁在箱子里几年,今日突然想起才让它重见天日。
沈昭心里浮起一丝丝轻微的怀念,又觉得陌生不已。
原来他曾经是个会吹埙的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沈昭觉得自己头有些晕,好像奔走了许多路,整个人劳累又疲乏。
他想睁开眼睛,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蒙在眼皮上,再怎么使劲也挣脱不开。
不……这是怎么回事?
他要睁开眼睛,睁开眼睛!
沈昭使劲转动着眼珠,伸出手想把眼睛上的东西扯下来,却抬不起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了。
过了片刻,他感觉眼前出现了一片朦朦胧胧的白色,轻轻动了动眼睛,终于没有了刚开始的束缚感。
周围很安静。
不对,他好像听到有一个女人在耳边说话,声音又温柔,又冰冷。
“阿昭,阿昭!”
他看过去,突然意识到自己变矮了,手也不对,他的右手臂上明明有一道消不去疤——这道疤是阿钰留下的。
阿钰……阿钰……
“阿昭!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女人的声音有些急切,似乎又带着一丝不耐。
他抬头看去,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人。
那女人穿着一袭华丽宫装,风鬟雾鬓,蛾眉螓首,姿容艳丽。
这是……怎么是她?
女人见他看过来,又拿起丝帕在眼角轻拭。
“你娘临死前将你托付给连家,让你听话,本宫之前就跟你说过,你可还记着?”女人眼里泛起泪光,轻叹一声,“本宫平日待你如何你也都看在眼里。如今本宫只求你这一件事,这件事也只有你最合适。待你归来,本宫就让你在瑾儿身边做个侍卫。你好好保护瑾儿,本宫不会亏待你。”
他知道了,原来她说的事是阿钰。
沈昭看着她期盼的目光,轻声问:“连妃娘娘,你可以放过阿钰吗?他在外面藏了那么多年都没被发现,不会有人知道他还活着的。”
连寄云眸中浮出几分凌厉,用不容置喙的语气盯着他说:“不行!祁容贞那个贱人一直盯着连家,她恐怕已经找出蛛丝马迹了,若是让她找到阿钰,被连累的就是我们连家!”
说罢她又拿起丝帕哭道:“我也舍不得阿钰,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瑾儿,只能牺牲阿钰。阿钰懂事,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他会知道我对他的爱不比对瑾儿的少,不然当初我又怎会让父亲将他悄悄带出去?只是这辈子我不能再见他,若有来生,我再做他的母亲,到一个寻常人家,将这辈子的亏欠都弥补回去……”
连寄云轻声呜咽,沈昭还想开口,喉咙却好像被扼住,说不出话来。
你说谎,你明明……你明明从不在乎你还有一个孩子,也从未思念过他。
在赵瑾身边这么多年,他从未听见连寄云提起过任何有关于阿钰的事。也对,这是她的禁忌,也是连家的禁忌。她关心的只有明帝对她的态度——不论疯还是没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