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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过往 ...

  •   祭祀大典过后,郑荀和裴恙前往千山城,而乘月暂代了裴恙的位置。

      江沅走在前方,目光平淡,又成了那个冷冷淡淡的国师。

      他仍旧是不急不缓的语气,温和道:“一会儿见了明帝,注意收敛。”

      乘月冷眼扫过前面的长华殿,并未作声。

      一入殿内,异香扑鼻而来,乘月轻轻皱了皱眉,江沅却是面色如常。

      明帝正拥着一个美人作乐,笑得开怀。

      见江沅进来,他才挥手让那美人出去了。

      明帝正值中年,蓄着须髯,身体魁梧,看起来健壮有力,精神十足。

      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他脸色泛红,走路时脚步也不凝实,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状态。

      但他自己好像并未察觉出违和,见着江沅笑得格外殷切。

      “这段时间朕感觉精神不错,疲乏也见少,幸得爱卿在朕左右,朕可无忧啊。”

      江沅微微颔首:“陛下乃一国之君,自有天地神灵庇佑,此乃万民之福。”

      明帝听罢心情更是开怀,谈笑过后,他忽然注意到一旁的乘月。他目光微沉,直直地看过去,心中冒出一种怪异之感。

      “这是府上的下属,裴恙有事,就让他代替来了,陛下不必在意这些小事。”江沅打断了明帝审视的目光,“陛下,不知灵魄草现在如何?”

      “朕一直按爱卿说的方法悉心照顾,都未曾假手于人。来,爱卿快看看它长势如何?何时可开花结果啊?”他收回目光,脸上带了一丝狂热。

      江沅示意乘月出去等候,他随明帝进了殿中密室。

      说是密室,却比外头亮堂多了,里面终日有烛火之光,只有在中央处留了一个琉璃穹顶能透下日光。

      下边一个白釉瓷盆里长着一株赤黑色的植物,只有两片枝叶间长出一小朵花苞,花瓣似是透明,却又带着淡淡的墨色,怪异至极。

      江沅注视着灵魄草,微微点头:“看来再过段时日它便可开花了,陛下心中所念不久便可实现。”

      “那便好。”明帝大笑几声,欣喜不已,“届时花开结果,朕必定重赏国师。”

      “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

      内侍带着乘月出了长华殿,远远见回廊上走来两人。

      为首之人是一个蓝衣少年,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不散的阴郁,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看起来精神不好,病殃殃的。

      他身后跟着的人,正是乘月在祭祀大典上见到的黑衣之人。

      内侍恭敬道:“敏王殿下。”

      赵瑾恍若未闻,一直到乘月跟前,他突然驻足侧头盯着乘月微微低下的脸。

      或许是他身体病弱的原因,声音并不大,却带着莫名阴恻恻的冰冷。

      “你是谁?”

      乘月还未开口,内侍赶紧回禀:“敏王殿下,这位是国师大人的人。”

      赵瑾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本王问的是他,你插什么嘴?”

      内侍垂下头瑟瑟发抖。

      乘月抬眼看向他身后的人,衣袖中的手指攥得泛白。他压下心里陡然升起的戾气,目光转向赵瑾。

      “在下乘月,国师大人下属。”

      沈昭不知怎么心下一颤。

      眼前这个人的目光竟然给他一种荒谬的熟悉感,尤其是双目中不加掩饰的冰冷,让他一瞬间有如坠深渊的慌乱。

      他们认识吗?

      沈昭看过去,却越看越觉得那一双眉眼似曾相识。直到赵瑾出声,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昭,你愣着干什么?”

      沈昭听见语气里的不悦,连忙跟在赵瑾身后走了。

      赵瑾走了一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才那绯衣少年的脸,眸子里又覆上一层阴郁。他突然驻足,扯下一旁开得艳丽的花,苍白的手染上红色的花汁,心中产生了一种烦闷的感觉。

      为什么那个少年会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他们很早以前就见过似的。

      荒谬!

      “殿下,怎么了?”

      “无碍。”赵瑾将手里的花随意抛在地上,目坠寒光。

      “那……连公子那里……”

      “我的好舅舅不是一直都讨厌连家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吗?”赵瑾嗤笑道,“当年不见人影,现在又来假惺惺地说要帮我。呵,我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沈昭面露犹豫:“可是连妃娘娘……”

      “沈昭。”赵瑾盯着他,“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人。那个女人这么多年都没把眼中钉除掉,现在还眼巴巴等着宫外一个对她毫无感情的弟弟帮她。真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愚蠢!”

      沈昭心下叹了口气,不再提连亘的事情。

      “殿下,”沈昭踌躇道,“属下好像有东西落在后面了……”

      赵瑾瞥他一眼:“丢了什么?再买一个回来便是。”

      “殿下,它对属下来说很重要,请允许属下去寻回来。”沈昭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恳求。

      他总觉得如果不去,心里就莫名不踏实,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隐隐约约在说,去吧,快去吧。

      赵瑾蹙眉,冷声道:“真是麻烦,申时之前回府。”说罢也不看他,甩袖离去。

      沈昭见赵瑾走远,这才转过身去看着回廊的方向。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他从未见过那人,为何在看到那人的眼睛时,心里莫名会出现一丝慌乱?

      乘月坐在回廊栏台边,听着内侍小声道:“哎呦怎么今天就碰上敏王殿下了,太不凑巧了。”

      乘月问:“你知道敏王身边那个人吗?”

      “您说的是沈昭?他呀……”

      内侍眼里带了些不屑。不仅是他看不起沈昭,他身边知道沈昭的人也是如此。不过一个贱婢的孩子,敏王殿下养的一条狗而已,装什么清高呢?

      原来沈昭的娘是当年连妃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侍女,名叫沈青鸽。

      这沈青鸽看着不起眼,胆子却不小,趁着上元节出宫之时与她那青梅竹马的侍卫哥哥私会,没想到竟有了孩子。

      后来东窗事发,那个侍卫以秽乱宫闱之罪被处死。沈青鸽为了孩子去求连妃。本来这事连妃应是撒手不管最好,可后来不知是不是沈青鸽声泪俱下打动了连妃。连妃便替她求了个情,不仅放她出宫,还让连太傅找人照看照看。

      有人说她命好,遇上了个心善的主子,可没想到她没这个福气,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得病死了。

      于是沈昭就留在了连府上。到后来连太傅病逝,连家也败落了,连妃才让他留在五殿下身边,成了五殿下的侍卫。

      见乘月不怎么相信,内侍脸上带着小小的得意道:“这保证是实打实的事儿。这可是连妃娘娘身边的侍女透露的,保真!”

      “你说连太傅死了?他死了?”乘月捏紧了衣袖中的手,声音微微发颤。

      “是啊,都死了好多年了。连太傅一死,连府也没了,连妃娘娘早已被厌弃,物是人非啊!想当年连府是何等风光,谁想得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内侍叹了口气,带上些许怜悯。

      “连太傅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您不知道?当年连妃娘娘那事连累连府的时候,连家那公子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呢,人影都没见着。”内侍摇摇头,唏嘘不已,“我要是连太傅,那不得硬生生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乘月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连旗死了,他名义上的外祖父死了,当年那个偷偷让他活下来的人死了。

      明明连旗是和连寄云站在一边的,可他还是救了他一命。

      或许是因为一点可笑的怜悯?那个女人派来的沈昭,他也没有阻止不是吗?

      他到头来,就是活成了他们眼中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没人要,又令人厌恶,或许连狗都不如!

      很小的时候,他的一切就只剩下了明州小宅子里的那一方天地和一直照顾他的闫婆婆。

      闫婆婆跟他说,他的外祖父是京州的大官,人很好,还会给他们留下银钱生活。可他除了外祖父偷偷将他带出来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人好”的外祖父。

      他问闫婆婆,为什么外边那些小孩子有爹娘疼爱,他的爹娘却从不来看他?为什么外祖父也不来看他一次?

      闫婆婆只是叹气,告诉他长大就能见到了。

      后来闫婆婆的女儿来接她回去,他听见两个人争吵起来。

      “娘,你到底还要照顾那个灾星多久啊?京州那些贵人早就不要他了,就是因为他一个小灾星连累了人家,你还把他当个宝?是不是非得咱们家也遭祸了你才走?”  

      他只能躲在角落里发抖哭泣。他什么都不怕,只害怕婆婆就这么走了,剩他一个人。

      他想让闫婆婆留下来,却害怕她会病得更重。他也不想让婆婆离开,他想做一个有人要的孩子。

      可是最后,婆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经常佝偻着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害怕,又有点恨自己。难道他真的是个灾祸吗?

      他记得沈昭出现的那一天,宅子外面的槐花开得很好。他就坐在门口望着。

      有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玩,笑声传得好远。

      他们跑过门口的时候停下来,从地上捡起碎石头乱扔,笑着说:“你们看,他就是那个灾星!”

      “我娘说要离他远远的!”

      “灾星!谁跟他玩会倒霉的,没有糖吃!”

      沈昭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他手里拿着树棍,把那些小孩子打跑了。

      他还笑着说:“别怕,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了,来一次我打一次!”

      沈昭爬到树上去摘了好多槐花,他的手都被刺扎破了,可他还是笑着。

      “你吃过糖吗?可惜我没有银子,买不起糖。不过这个也甜,你就当吃糖了。”

      他吃了,觉得槐花应该比糖还要甜,只不过和婆婆的甜汤味道有些不一样。

      沈昭是从京州来的,却在这里待了很久。

      他知道京州,京州就是那个“人好”的外祖父在的地方。

      闫婆婆病重了,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他越来越害怕。

      他不要爹娘了,也不要外祖父,他只要婆婆能好起来,陪在他身边。

      后来婆婆的女儿来了,要把她接回去。

      走之前,还在门口呸了几声,烧了一个火盆。

      他不想婆婆离开,他害怕再也见不到婆婆。

      沈昭问他想不想去遥山看看,听说遥山有很多灵草灵药可以治病,无论什么病都能治好。

      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小宅子,心里很害怕,但他最后还是去了遥山,幸好还有沈昭陪着他。

      沈昭将他带到遥山里,突然叹了口气。

      “阿钰,对不起。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朋友。”

      “可连妃娘娘救了我娘和我,我得听她的话才行。”

      “希望你来生有疼你爱你的人,再也别遇见我们这样的人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匕首刺进了身体,一刀又一刀,挂上了鲜红的颜色。

      好疼,好疼……

      他害怕,捂着涌血的伤口往山里跑,又一次一次倒在地上。

      他想离沈昭远远的。可他一回头,沈昭就在那里站着,看着他往前爬,目光冷冷的,他好像从来都不认识沈昭一样,陌生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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