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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入梦 ...

  •   小黑突然从树下站起来,两只前爪搭在槐树上不断地抓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正对着上方的铜镜。

      郑荀看着铜镜上轻轻翻动的符篆,有一种莫名的怪异,因为现在并未有吹风的迹象。

      他心里刚这样想着,符篆竟突然掉了下来,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又落在地上。与此同时,小黑也停了下来,蹲在地上用黑漆漆的眼珠子望着他,尾巴讨好地摇摆着。

      他犹豫片刻,伸手去捡,不小心被槐树枯枝上的刺扎了手。等他捡起符篆要贴上铜镜时,竟在模模糊糊的铜镜里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脸,那女子双目含泪,满面愁容。

      好像是发现有人在看,镜中女子的面容又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面色狰狞,嘴里还在念着什么,似乎是在挣扎。

      郑荀突然一惊,背后的凉气也窜了上来,他赶紧将手中符篆贴了上去。

      黑狗突然又对他龇牙,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几分威胁的意味,看样子想扑上来咬他。

      钱昌把小黑赶到一边,护着郑荀走出了院子。

      两人才跨出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狗吠,夹杂着几声呜咽,像是在嚎哭。

      “这小黑,刚开始好好的,走的时候还认生了。”

      郑荀目色微沉,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破烂的木门。小黑扒在门缝里,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对着外面呜咽。

      他背上不知不觉起了一层冷汗,尤其是巷子里的风一吹过,就更感觉到一丝凉意。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刚才那个镜中女子是在看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怎么只有周爷爷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其他人吗?”

      钱昌长叹一声。

      “他啊,孤家寡人一个。要不是担心他哪天走了没人发现,我又何至于每月来看他一眼?让他搬出来又不搬,脾气又臭又倔,那院子还是人住的地儿吗?四季阴凉,真是拿阳气在那儿耗着,跟他说了又不听,唉,我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呦!”

      “他一个人?”郑荀想起铜镜里那两个年轻女子,“周爷爷他有没有亲人什么的?”

      钱昌看他一眼,疑惑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不等郑荀回答,他便自语道:“他唯一的姑娘早被那老婆子逼死了。”

      他惋惜地摇头,又说:“那老婆子是个心狠的。周老头也是个可怜人。”说罢摆了摆手,似乎是不愿再提了。

      唯一的姑娘?可他明明看见了两个人!

      郑荀一路上总感觉周围绕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意,就算是回到家中隔绝了屋外的风,这种感觉依然存在。

      他疲惫地靠着椅背,过了许久,仍然一动不动地静坐着。屋里没有点蜡烛,只从窗外撒进几缕微弱的月光。

      他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分不清现在是不是还在他刚才脑子里浮现的梦中。

      这是……白日里去过的院子?

      院子里的槐树,还有趴在树下的小黑。确切来说,这个小黑还是个小狗崽,而槐树也没有白天看见的高,树干也是好好的,并没有裂成两半。

      他一直跟着小黑转来转去,不,不是跟着,而是他正在借助小黑的眼睛观察。

      屋里好像有人在争吵。

      小黑听见动静,跑到屋里去。

      他看向那两个正在争吵的人,可惜她们的脸模糊不清,看不清楚模样,只是从形态和声音能分辨出来是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妇人。

      他听了半天,才弄明白了两人在争吵什么。

      这妇人与姑娘是一对母女。

      姑娘与人两情相悦,可妇人不同意。说是给她说好了隔壁镇上卫家的二儿子做继室。

      可那卫二是个浪子。

      年轻时在青楼里为了个妓子和别人打架,被人打断腿,从青楼里扔了出去,遭人鄙夷,从此以后落下了病根,身体差得很。后来他们家花钱给他买了个媳妇回去,可没过一年就暴毙了。

      如今妇人为了大笔聘礼想将女儿嫁过去,说卫二没几年好活了,等把他熬死,就能拿到卫二手里的财产,他们一家人就能过上好日子,她爹也不用在外东奔西跑了。

      姑娘气得摔了盘子,跑出来抱着小黑坐在槐树下哭,剩下妇人在屋里骂骂咧咧。

      离近了他才看清楚,原来这姑娘就是铜镜里哭泣的那个女子。

      她坐在树下一哭就是半天,怎么也停不下来。月亮都挂在槐树顶上了,屋里也不见灯火,妇人没管她,独自睡去了。

      郑荀想离开这里到别处去看看,可姑娘一直抱着小黑不放。

      院子的土墙外边传来两声猫叫,姑娘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神里露出几分欣喜。

      一个人爬上土墙,露出个头来。姑娘放下小黑,跑了过去。

      显然,这个年轻男子就是与她两情相悦之人。

      小黑抬头看了看,又趴回树下闭上了眼。

      现在郑荀眼前一片黑茫茫的,好像被关在盒子里,一丝光都透不过来。

      他只能闭着眼使劲去听,偶尔才能听见几声“一定会想办法”“不要担心,等我来娶你”之类的话。

      他一边听,一边默默地想着,话本上经常会出现这种戏码,不过他们好像并不打算如戏文里一样私奔。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次能看到东西时,姑娘的门上已经贴上了两个大大的红色囍字,给这简陋的院子添了一丝鲜活的颜色,却由于太过鲜活,而将这暗淡无光的地方映衬得有些诡异。

      门上挂着一把锁,他只能听见屋里头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小黑蹲在门外用爪子抓门,嘴里还大声叫着,听起来十分急切。

      妇人像是好好收拾了一番,穿着一件灰蓝色衣裳,旧得有点发白,却看得出很干净。她头上戴着一支颜色斑驳的钗,头发也梳得十分顺滑,脸上带着少见的笑,能看出她今日精神很不错。

      见小黑在门口乱叫,她一脚将小黑踢了过去,嘴里骂道:“小畜生,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你乱嚎什么?”

      小黑从地上爬起来,低声呜咽了几声,夹着尾巴卧到了树下。

      结果第二天,妇人等到吉时都过了也不见那家人来接亲。

      正当她着急时,有人过来告诉她,卫家那断腿儿子昨天出去喝花酒,半夜回去的时候被人用石头砸死了。砸他的那个人被夜巡的更夫看见,抓起来送去了官府。那卫家的人扬言要他杀人偿命,结果今早他就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妇人急忙问:“他叫什么?”

      那人想了想:“好像是叫陈礼生。”

      妇人“呸”了一声:“晦气!”

      晚上的时候,妇人和姑娘又吵了起来。

      那姑娘听说卫二死了,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妇人说陈礼生杀人后畏罪自杀了,让她以后安生待着嫁人,再不用想别的。

      姑娘心如刀绞,伤心欲绝。一时没想开,趁着妇人睡着了,一根麻绳吊死在了槐树上。

      妇人抱着姑娘的尸体哭了一天,眼睛肿得像个核桃,头发也乱得像个疯子。

      卫家人找上门来要回聘礼,见到姑娘的尸体,竟打起了歪主意,想给卫二结个阴亲。

      正好两人八字也相合,又是同一时没了。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只要卫二不闹腾,他们卫家祖坟都得冒青烟。

      妇人在院子门坐了一晚上,一直定定地望着巷子口,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她神情麻木,像一具行尸走肉。为了那一大笔聘礼,她还是点了头。

      院中这棵槐树,早就开了灵智。

      它是同姑娘一起长大的。姑娘有什么心事或者苦恼,不论是难过伤心还是高兴,她就坐在槐树底下悄悄地说,就像和朋友在倾诉一样。

      她吊死在槐树上的那一晚,槐树疯狂地摇晃着树枝,树影与尸体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映在月光下,就像鬼魅一样。

      槐树吸了尸体的死气和怨气,成了妖。不为别的,它就想为她报仇,无论有什么代价。

      半夜里那槐树化成她的模样,妇人见到她又哭又笑,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

      妇人跑到树下,用头狠狠地撞着槐树粗裂的树干,额头撞破,流着鲜红的血,树皮上都挂上了血肉,最后妇人死在了槐树下,额头已经撞成了一堆烂肉。

      那天夜里众人都被一声炸雷惊醒,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

      过了两天卫家来商量下葬结亲的时候,才发现槐树下的人脸都糊成了一团,尸体也面目全非。而院子里那棵槐树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已经烧焦了。

      后来巷子里的人一家家都搬了出去,说是不安生,时常在夜半时分听见有女人哭笑的声音,雨天更甚。

      从这以后就再没人敢靠近这条巷子。

      再后来周簿回来了,得知妻女早已离世,这才后悔莫及。

      旁人可怜他,劝他离开这里,可他不愿。

      跑到老远的道观去求灵符。那道长听说以后随手给了他一枚符篆和铜钉,让他将那姑娘生前用的铜镜钉在槐树上,用来消除阴气。

      谁想到这灵符和铜钉不仅将槐树精给困住了,连姑娘的魂魄也一并困在了一起。

      ……

      郑荀从梦里惊醒。

      窗外的月光亮了许多,他借着月光抬手一看,手指上不小心被槐刺扎的地方还是有一丝微痛。

      原来如此,谁想得到槐树竟然成精了?

      幸而有乘月在前,他倒也不觉得有多惊讶,只是奇怪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怪异的梦。

      清晨,陈锦文前来道别,说是要准备去官府报名,而郑荀也恰好准备去京州,两人心底皆明白,无论是谁,都将归期不定,这样一想,两人都沉默下来。

      陈锦文之前听他爹说,像京州那些地方,不像他们这小村子里的人心思好懂,那里的人一个个精得很。万一阿荀碰上不安好心的人吃亏了可怎么办?又转念一想,阿荀向来聪明,他应该相信阿荀。

      “既然你都打算好了,那就去吧。但是千万要记住,别谁说的话你都信,多留个心眼儿。”

      郑荀心想这话应当是由他来说才对,但他难得见三犷这么一副认真操心的模样,以后怕也难见到了。

      “咱们约好了,等我混出名堂来,你找到你爹和阿湘姐姐,咱们就痛快地喝一顿,喝全天下最好喝的酒!”

      “好。”

      陈锦文走后,郑荀坐在桌前发呆。

      自从昨天从那儿回来,他就总觉得不对劲,但是具体要说,也说不上来,他脑海里总是对那棵槐树念念不忘,尽管他对这个并不感兴趣,还是一直想起那个虚幻的梦境。

      想来这和槐树精脱不了关系,看来这件事还需要找乘月帮忙。

      ……

      郑荀这几日一直没休息好,整个人憔悴不已,与往日相比丢了些生气。

      乘月正想开口询问,竟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丝淡淡的妖气。妖气是不会主动沾染在人身上的,就如同他和郑荀待在一起,也不会沾染人的气息一样。

      除非……有其中一方刻意为之。

      乘月听完郑荀的叙述后蹙起了眉头。这样的事他也是头一回听说,并不清楚该如何解决。但在遥山论阅历丰富的程度,估计也没有谁能比得上老桑和阿榆了,还是去问问它们比较稳妥。

      郑荀心思一动,问道:“我能否与你一同前去?”

      乘月沉吟道:“待我回去问问它们的意思。”

      虽然它们早就从五加嘴里听说过郑荀,他也不能贸然把人带去,他还不清楚老桑和阿榆喜不喜欢见陌生人。

      令乘月意外的是,老桑和阿榆竟然双双同意了。不仅如此,阿榆还相当迫不及待。

      “又不是没见过,就是那小子吧?上次还挠过我痒痒,这不是缘分是什么?我活了这么久,这小子还是头一份儿呢!”

      老桑在一旁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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