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妖》九方莲

24、旖香藤

　　陈锦文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后山湖。

　　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冷静，也想让他爹妥协，尽管他知道这种逃避的做法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选择，但他别无他法，他想试一试，让他爹明白这是他深思熟虑做的决定，而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空想。

　　他长大了，早就不是一个只会玩闹的孩子，他想把他小时候憧憬的东西都变成现实。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爹非得阻止他？他想去，为什么不能去？一辈子待在这里是不可能的，想想他就会疯掉。

　　曾经他哥跟他说，将来他们俩总要有一个人光耀门楣，所以他哥去闯荡了，他也不能闲着，等有一天他哥回来了，他也能骄傲地拍着胸脯说，哥，我做到了。

　　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大丈夫呢？

　　他哥说，当然是守护这方土地的人。这块土地生活着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只有国家安定，没有战乱，他们才能生活得更好。

　　小时候他就憧憬着，有朝一日他也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来守护他脚下这片土地。他不想让他的后人们，也只能龟缩在这一片小小的山谷里。可他爹不理解也就算了，竟然还想把他关在家里！

　　他在山坡上闭着眼躺了半天，鼻尖忽然飘过一股香气，清香甜蜜又夹着一丝苦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

　　他顺着香气向前寻去，前方贴着石壁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溪流，从山里潺潺而下，恰好汇入后山湖中。沿溪流而上，树木变得葱郁起来，鸟鸣声也渐少，幽静许多。

　　越往前走，香气越浓郁。他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丛花藤，缠绕在一棵巨大的枯树上，藤蔓从上面垂下来，开着红色的小花，香气便来自于这里。

　　他不知不觉靠近了藤蔓，花朵的香味好像有不知名的吸引力，让他感到非常放松。垂下的藤蔓慢慢卷起，一根根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他的四肢。藤蔓上的凸起尖刺泛着暗红的颜色，透过衣服扎入了他的肉里。

　　他感觉手臂微微一痛，这才清醒过来。细细的花藤越绕越紧，他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花藤缠绕的枯树下。头顶繁密的花藤缓慢地蠕动着，藤上红色的花朵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像是要一口一口把人咬碎。

　　这是什么鬼东西！

　　无论他怎么扯，花藤总是陆续往上缠绕，挣脱不开，反而越缠越紧，像是把他当做了一棵新的枯树。红色的花朵一接触他似乎开得越发鲜艳，香气也越来越浓郁。

　　他的腿渐渐失去了力气，已经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倒在了花藤下。

　　“救……救命……”

　　溪流边的荫蔽处，一支人参从泥土里跳了出来，化成一个白衣少年。

　　“谁啊？在这里吵吵闹闹的，烦死了！”

　　五加见旖香藤上缠了一个人，将那人慢慢往枯树根处拖拽。被缠着的人半死不活，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啧啧啧，这旖香藤果真是死性不改。”　　没开灵智的东西只是凭着本能取食，没有拘束便不会背负因果。

　　五加突然羡慕起它来，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笑话，羡慕它做什么？整日待在同一个地方，要是他早就闷死了！像他这样活蹦乱跳想去哪就去哪儿多好。

　　……

　　郑荀到后山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他正打算换一个地方找找，草丛里又蹦出那只缺耳灰兔。

　　他走上前去试探性地伸手想摸摸兔头，没想到野兔竟然没有躲开。

　　“傻兔子，对人这么没防备心，小心下次被人捉了去。”

　　缺耳灰兔用前爪擦了擦脸。

　　郑荀叹气：“你快走吧，我现在急着找人呢。下次再陪你玩，乖啊。”

　　缺耳灰兔蹦跶了一圈，跑到溪流边上，又在那里蹦了一圈。

　　郑荀突然想到上次，和这情形一模一样，他不由得心里有了些猜测，兴许这只兔子是想带他去找人？

　　郑荀跟着缺耳灰兔，沿着溪流而上，果然看见了溪流边的脚印。

　　他心中一喜，向四周大喊陈锦文的名字，却并没有听到回应。

　　空气中浓郁的香味挥散不去，像长了脚似的直往鼻腔里钻，闻得让人晕乎乎的，哪怕用衣袖捂住口鼻也挡不住。

　　缺耳灰兔晃了晃耳朵，钻进草丛消失了。

　　郑荀心中颇感怪异，他顺着香气寻过去，在茂密的花藤前看见了正被旖香藤半吊着的陈锦文。他喊了几声，陈锦文并没有回应他，仍然一动不动。

　　情况不妙！

　　他走上前去，刚想把花藤扯开，便听见一声制止。

　　“那边那个小子！对，就是说你，别碰花藤，有毒！”

　　郑荀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矮个子白衣少年，什么时候出现的他都没有发觉。

　　“多谢提醒。”

　　五加轻哼一声，这小子要不是乘月的朋友，他才懒得管呢。

　　“旖香藤的香味会使人放松警惕，进而迷惑人将他缠绕起来，藤蔓上的毒刺让人失去反抗能力，最后这人就会被腐化成血水变成旖香藤的花肥。这个人啊，看样子很快就要被腐化喽。对了，好心提醒你一句，香味吸多了，可是会让人产生幻觉哦。”

　　郑荀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眼看陈锦文脸色都已经微微带了些青色，他只能询问道：“请问这位朋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他救出来？”

　　“没有。”五加转过身去，不想理会。

　　郑荀道：“小公子可是有什么要求？若是有的话，可以提出来看看。还请小公子帮帮忙。”

　　“要不是……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不用再问了。”

　　五加冷哼，告诉你一声还是看在乘月的份上，不然他才不会这么好心呢。他都讨厌死人了又怎么可能去救人！

　　陈锦文脸色青中带紫愈发明显，郑荀也顾不得能不能碰了，伸手就想把花藤扯下来。

　　谁知他刚要碰到旖香藤，便被人抓住了伸过去的手。

　　乘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乘月将他拉过来，又看了一眼躲在树后的五加。

　　“旖香藤有毒，不能碰。”

　　郑荀急道：“我知道，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乘月这才看了一眼被花藤绕着的人。

　　“他是谁？”

　　“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还答应了陈叔，要把他带回去的。”

　　乘月将郑荀拉到一旁，伸手将旖香藤扯了下来。旖香藤一碰到他的手，便自动散开了，原本盛开的花朵此时也闭合了起来，香味也逐渐散去。

　　没了旖香藤吊着，陈锦文一下便倒了下来。郑荀也顾不得吃惊，赶紧将陈锦文扶到树下靠着。

　　他抓起乘月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担忧道：“你又没有事？万一中毒了怎么办？”

　　还未等乘月回答，五加就跑上前来挥开了郑荀的手，瞪着眼气鼓鼓的。

　　“你这人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动脚的！”这臭小子，气死他了！早知道不说那么多了。

　　这模样好像郑荀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郑荀顶着对方戒备的眼神，询问道：“这位朋友是？”

　　“这是五加。”乘月犹豫片刻，又补充道，“……弟弟。”

　　“！”五加瞪眼，“我……”

　　好歹我也比你多活了几百年好嘛！

　　五加很委屈，奈何被乘月看着他又没办法说出来。

　　郑荀低头看向比他矮了一个头的五加，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

　　“原来是弟弟啊……”

　　五加：“！”

　　你才是弟弟！人果然都讨厌死了！当时就该把这小子扔到山里去！

　　就在这时，陈锦文终于有了动静，却依旧没睁开眼。哪怕郑荀在耳边唤他的名字，也没有丝毫反应。

　　郑荀忧心忡忡地问：“乘月，这毒可有法解？”

　　乘月微微垂眸，低声应道：“有。”

　　“那要如何解？”

　　看他面容焦急，乘月眸光中多了几分思索。片刻后乘月蹲在陈锦文身旁，手中暗暗浮出赤色妖力，还没等碰触到陈锦文，便被五加打断了。

　　五加拉住乘月的衣袖，转身对郑荀道：“你想救他？”

　　郑荀听出他话里有话，便向五加做了个揖。

　　“五加小公子，若是你真的有办法救他一命，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帮，求你告知解毒之法。”

　　五加冷哼一声。他还是看在这小子是乘月朋友的份上，不然谁会管人生死！

　　“我做事还需要你帮忙？我堂堂……唉算了算了，要不是看在乘月的份上我才不会帮你！”五加从袖口里掏出几根人参须来递了过去，“拿去拿去！以后少对我们乘月动手动脚的！”

　　郑荀也不知对方为何会随身带着解药，他接过来一瞧，有些迟疑，这东西他倒也见过，可这……

　　“人参须……怎么能解毒？”

　　五加冷哼：“一般的人参不能解，这可不是一般的人参。爱要不要。”

　　郑荀见乘月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才将人参须给陈锦文喂了进去，好在陈锦文还有一些意识，知道吞进去。

　　不过须臾，陈锦文终于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睛看着五加，有气无力地颤抖着手。

　　“妖……妖怪，他是个妖怪……”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完蛋！他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当着人家面说的什么玩意儿！

　　五加翻了个白眼，嘲讽道：“妖怪？你这条命还得多亏妖怪救了你呢，别不知好歹。”

　　郑荀与乘月四目相对，只不过郑荀是惊讶，而乘月的眼神却是冷冰冰的。

　　“看什么？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

　　乘月声音也变得冷淡。他衣袖中的手掌已经凝聚出一丝淡淡的赤色气刃，可不知为何，这气刃刚刚凝聚成形，又松开了手。

　　郑荀自诩有些见识，毕竟他还背着他爹偷偷看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书本，因此他刚听到时是有些许诧异，可过了片刻后又恢复如常，其实心里好奇更甚。

　　他甚至还郑重对乘月二人道了谢，仿佛他们两个与普通人一样并无差别。

　　五加别扭地转过头去不看他，心里却暗想，这小子好像还可以凑合凑合，难怪乘月会跟他做朋友。

　　郑荀与乘月相对无言，过了许久，郑荀才道：“你们放心，我们两个会保守秘密。”

　　乘月点点头，并未言语。他知道郑荀不会说出去，可今后郑荀还会再如往常一般看待他吗？若是郑荀今后不再与他来往，那……他要到哪里去再找一个郑荀这样的人呢？

　　郑荀看着乘月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孤寂。他想起那天晚上乘月讲的故事，就算故事是假的，但他能感觉到，当时乘月的孤独是真真切切的。

　　是妖又如何？更何况乘月还帮了他这么多。

　　“如果墨玉铃动了，你……还会来找我吗？”

　　乘月身形顿了顿，转过头来，灿若星辰的双眸又浮现清浅的笑意。

　　“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

　　没有郑荀，想必他再费心，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合适的人。

　　“我当然愿意了。”郑荀见陈锦文目露担忧，笑着拍了拍他的胸膛，“这可是救命之恩。是吧，三犷？”

　　见郑荀目光坚定，陈锦文心里的害怕也减少了几分，犹豫道：“对……没错。”

　　他一个立志要做大将军的人，怎么能这么怂呢？这点小场面就害怕，以后还如何上战场？况且这两个人……不，这两个妖看起来跟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他又别扭地补充了一句：“我陈犷这条命是你们救的，以后有需要尽管开口。”他瞧着那个叫五加的白衣少年个子还不到他肩膀，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点也不像个妖怪，又道：“小个子，等以后我陈犷发达了，爷罩着你！”

　　五加的神色变幻莫测，乘月微微侧过头。

　　五加：“？？？”

　　小个子？这是说谁呢？有事吗你这个大块头？他一个一千多年老参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说是小个子？

　　若不是乘月及时拉住他并且捂上了他的嘴，他今天非得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郑荀尴尬地笑了笑。

　　兄弟，你认清现实啊，人家一个妖，还需要你罩着吗？

　　郑荀捞起陈犷赶紧告辞，生怕再多待一刻，陈犷这条命还没捂热和就留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