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伊乔

18、熟悉的陌生人

　　一年之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苏苏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她站在机场穿梭的人群里，手里拖着行李箱，目光有些茫然地寻找着那个身影。原本她心心念念想着哥哥能来接她，但郑晖却临时有事，就突然换成了韩子辰。她甚至怀疑他们是早有预谋的——但这样想也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终于看到了韩子辰。他斜斜地倚在栏杆上，穿着件式样简单的黑色T恤，一条深蓝的牛仔裤，朝她挥了挥手中的帽子。她的脚步顿了一下。他身上有一种懒洋洋的帅气，看上去那么好。他的样子就如同一个很平常的男孩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随意，等待着心爱的女孩子。但他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她也不再是他心爱的女孩子。他开始会毫不顾忌地大笑，会和女孩子开玩笑，会把跑车开的很快，笑容懒懒的。生活似乎抹去了他身上过分的锐气，把他变得活泼，轻松，讨人喜欢。但他身上有些什么却永远回不来了。

　　她不再迟疑，一步步走向他。
　　她平静地注视着他，而他似笑非笑地：“恭喜。”
　　“谢谢。”她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唇角弯出一个礼貌的弧度，眼睛看着前方。
　　一年过去了，她瘦了一点，也想通了不少事。但她毕竟只有十八岁，她的力量多么渺小，挣脱不了小小的自我。她看着他，他专注地打着方向盘，侧脸依旧那么好看。阳光斜照进车窗，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十八岁，什么都有可能。她从前一直这样说服自己，她还有很长的一生要走，她的人生还有无尽的可能。她会努力地生活，会有贴心的女伴，也会有爱自己的那个人陪着她。但现实告诉她那只是妄想，尽管还是在最好的年纪里，她已经失去了选择的资格。她以后将要生活在陌生的国度，做优雅高贵的全职太太，没有朋友。而他，坐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就是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人。
　　她却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心。

　　***
　　Shirley似乎变得更漂亮了。她欣喜地拉着苏苏的手，笑得灿烂。她的脚下是绿茵茵的草地，阳光好像全被映在她眼睛里，她明亮的黑眼睛如同星星一样亮晶晶的，小麦色皮肤也闪闪发光。她穿着很随便的吊带衫和热裤，露出一双笔直的长腿。而苏苏穿着淑女的长裙，在shirley面前觉得有些自惭形秽。她好像哪里也比不过她，她的一切都有魅力，她在她面前，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苏苏这次来住在郑晖的房子里，这倒让她安心许多。送shirley走的时候，郑晖也温和的对她挥挥手。“你们早就认识？”“对啊。上次来就见过了。”苏苏回答的淡淡的。郑晖挑挑眉又问道：“她和韩子辰是什么关系？”苏苏有些纳闷地看看哥哥，他一直和韩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更从来不会问韩子辰的事，今天是怎么了？她没想太多：“同学，朋友。”“有这么简单？”郑晖的口气带了一点探究。苏苏轻轻地皱了眉。她心里有些烦躁，没有回答。郑晖见她有些不悦，便也没有追问下去。这几句话轻描淡写地过去了，但苏苏没有忘。她当然知道哥哥是关心她——但为什么他一眼就看出他们关系的不寻常？她想的头痛，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悲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从她手中溜走了。

　　隔天shirley邀她出去吃饭，苏苏愉快地答应了。但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地问shirley去哪里，shirley就笑说不是爸爸的小店，叫她放心。苏苏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不愿意再去那家店，总觉得她父亲不太友善，有些咄咄逼人。
　　餐厅坐落在一条很安静的街道上，两旁是排列整齐的枫树，为夏季平添了几分阴凉。隔着玻璃窗，苏苏看见shirley坐在里面，熟络地探着身子和店里的服务生讲话，笑得无忧无虑的样子。她感叹shirley天生的交际能力，仿佛在哪里都能活的很开心。

　　“猜猜这是什么地方？”shirley神气活现地问她，不安分地用叉子敲敲盘子边缘。
　　苏苏诧异shirley总是活的这样精彩，生活好像那么丰富，永远多姿多彩的。她淡淡地一笑：“我猜不出。是什么地方？”她是真的猜不到，shirley为什么会和这样一家店有联系。她的眼睛里是真切的好奇，认真地注视着shirley。
　　Shirley摆摆头，洋洋得意地：“是我打工的地方呀，喏，”她点点自己胸前的铭牌，示意苏苏看。苏苏凑上前去仔细地看过，眼睛里有些羡慕：“你真厉害。我还没有打过工呢。”
　　“大小姐，你哪里会打工？”shirley哈哈笑起来，“我也是没办法。爸爸一个人很辛苦，小店也赚不了多少。幸亏……”shirley顿了一下，苏苏这一瞬突然想起上次韩子辰给shirley爸爸塞钱的情景，眼神变得有些冷峻。“所以我自己挣一些钱，也足够生活费了。”shirley却恍若未觉，坦坦荡荡地笑看着苏苏。

　　苏苏没办法质疑这样的眼神。她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你不喜欢这份工作吗？”
　　Shirley没有立即回答，微笑着往椅背上靠了一下，眼神飘到远处：“嗨，”她笑着摇摇头，“以前我是挺喜欢的，毕竟也是自己挑了好久的工作。刚开始几个月很努力，傻乎乎地跑前跑后，”她笑容淡淡的，有些自嘲，“后来渐渐地学会了偷懒，知道怎样才能拿到更多的小费。况且工作真的很辛苦，每天回到家都快两点了。有时候真的累的不想做了，但看到爸爸辛苦地操持着小店，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绽开笑容，“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必须要坚持下去。苏苏听着，不自觉地锁紧了眉，表情有些严肃。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有些惊讶，有些难过，像是走进了一个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她没有体验过早早地为家庭生计操心，不知道维持一个家庭的艰辛。

　　她微笑不变地小口吃着牛排，心里却翻江倒海的。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潜滋暗长着，她看到了shirley微微发青的眼圈，她皮肤上微笑的瑕疵；她不再是闪闪发亮的，她开始有血有肉，真正地走近她，把她的一切真实地呈现出来。

　　***
　　苏苏很想问shirley一点什么，吃完了饭还有些依依不舍。Shirley很善解人意地提出去附近的公园兜一兜，苏苏欣然同意了。刚刚下过小雨，空气潮湿而清爽。公园的草地也微微地潮湿了，凉鞋轻轻地踏在上面，水珠像露水一样钻进她的脚心，凉凉的很舒服。
　　夜风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整个街区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声音。苏苏透过夜色看着shirley，有些看不真切，却有一种朦胧的美感。这样的夜晚，好像只适合说一些轻柔的话，分享彼此隐秘的心情。
　　Shirley在长椅上坐下来，笑容淡淡的，好像感染了夜色浓重的忧郁。她没有开口，苏苏也没有，但她丝毫不觉得尴尬，这样的默契给了她们一个安静地思考的空间。
　　过了好久，shirley忽然问道：“你喜欢kent吗？”那句话轻轻淡淡地飘散在空气里，像雾一样，苏苏呆了一会儿才把kent和韩子辰的名字对应起来：“喜欢。”她答的很坚决，甚至没有想一想，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等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么暧昧，脸刷地红了，不敢去看shirley的表情。但她真该转过头去——shirley的脸上瞬时漾起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像是少女听到情人说的“我爱你”一样，甜蜜的有些夸张。但她的眼睛却没有笑，深深地眼睛里是一层漫过一层的悲伤，还有一种可怕的了然——那一刻的shirley显得那么不真实，但也只有那一秒。下一秒的shirley又恢复了那个笑容明快的样子，很快绕开了这个话题。苏苏后来想起，有些后悔没有问shirley同样的问题。她为什么没有反问她？但这就是十八岁的郑苏苏，她永远是这么被动。

　　那一晚的shirley说了很多，说了家庭，说了自己，说了很多苏苏想也没想过的事。但她也隐藏了一些什么，苏苏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