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96、浮山圣宫

　　浮山三万里，是延绵不绝的高山绝壁，仙宫浮在云上，缥缈难寻，偶有流光飞逝便是仙人来往。

　　浮山是这片山脉的名字，也是这座仙宫的名字。

　　更是人间仙门之首，无数求道者梦寐以求的师门。

　　浮山掌门寻隐仙尊牵着一十一二岁的少女，踏过云海进了仙宫，引得浮山上下皆投来好奇和打量的目光。

　　这是……收徒了？

　　浮山百万峰，以万峰之险阻隔苍梧之地的妖族，避免妖族祸乱人间。

　　这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且近些年来，妖族成长之势愈盛，连浮山也被他们占去十之二三。

　　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妖族占据浮山山脉，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浮山上下都在为妖族大势烦扰，掌门却急匆匆去了一趟凡间，牵了这样一个小姑娘回来，很难不令人揣测。

　　仙宫里人声鼎沸，无不是在说着妖族，见了寻隐仙尊归来，俱都安静下来，所有仙人的目光投向了她手里牵着的女孩。

　　小姑娘眼中杀性尚未完全消退，被这样一看又立刻紧张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出手杀戮。

　　众仙人不禁啧啧称奇，以她这样的年纪竟然会有这样重的杀戮之意，实在罕见。

　　寻隐仙尊牵着她往最高处走去，身后一仙子匆匆追来，急急同她道：“掌门，柳州袁家的信。”

　　柳州袁家是凡间的人家，眼下尚与凡间有所关联的，只有这个小小的少女，果然她听见这句话眼中杀意便退去了大半，回头去看那仙子手中的信。

　　寻隐仙尊放手任她离去，她便看到了那封书信，信封上只三个字：退婚书。

　　她似有些不解，抬头问送信的仙子：“何意？”

　　那仙子听了她的声音又见了她的脸颇有些惊骇，又恐显露出来叫这孩子伤心，便强忍住了，却没来得及回答她的问题。

　　寻隐仙尊道：“仙凡有别，凡人一生不过百年，仙人却有无数个百年，终究不得长久，他家既修书而来，你也可顺手斩断尘缘。”

　　“不。”她道，“我是问，修仙还有成亲一说？”

　　众仙一顿，纷纷笑起来，一胖乎乎的仙人道：“我等是人间仙，出生皆是凡人，因而总还保留着某些凡人的习性，成亲亦在其中，不过只是不能同凡人成亲罢了。”

　　“若我助他成仙呢？”女孩略有些浑浊稚嫩的声音里却有着不容轻视的坚定。

　　众仙无不惊讶，修炼天赋的有无与一个人的父母、宗族、血脉都没有任何关系，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先时也并非没有强求仙缘之事发生，但是全都遭到了天谴，尽数灰飞烟灭，于是到现在也便渐渐没有这样的事了。

　　众仙知她才来，不懂这些事，便都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这时那送信的仙子忽而道：“袁家那个孩子被天玄凝剑宗带走了，已入了仙途。”

　　仙宫里有了片刻安静，复又喧哗起来，一时又是责怪这仙子不早说的，又是大呼幸哉的，唯有寻隐仙尊静静地看着那个拿着退婚书的女孩。

　　袁家的孩子入了仙途，然后才有了这封退婚书，他要斩断尘缘，唯一的尘缘便只有她了。

　　寻隐仙尊有些好奇这个小徒弟想通此间关窍之后会作何决定。

　　没多久，仙人们也渐都反应过来这封退婚书的来意了，登时都有些怜惜地看着那小姑娘。

　　“那便允了。”她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刚才的欣喜，他要退婚，那就退。

　　寻隐仙尊笑道：“这便是本座的徒儿，未来的浮山圣主。”

　　众仙在短暂的惊讶过后，皆俯首称呼她为：“圣主。”

　　浮山圣主不同于浮山掌门，这四个字代表着浮山最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样的也代表着她所要担负的责任究竟有多大，但是没有人质疑寻隐仙尊的决定，因为她既然敢开这个口，那便说明浮山大阵认主了，认的便是眼前这个少女。

　　柔川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能听到看到感知到这个被尊为浮山圣主的少女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但是她没法控制她自己，也没有人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觉得她现在的情况也许和身为鬼的玉渊跌落轮回镜时很像，她想不通也离不开，只能这样看着历史往前推进，把那段被认为是她的但是她拒绝承认的过去一一展现在她眼前。

　　她被浮山上下唤作圣主，永远的失去了进入浮山之前的名字。

　　名字这个少女自己放弃的，她在反应过来那封退婚书的意思之后，决绝地斩断了与过去有关的一切，进入了那个没有人可以进入的宫殿。

　　浮山正上方，笼罩着整座山脉的浮山圣宫，简直与青陵山的众生殿如出一辙。

　　柔川听见了一声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她还不太清楚是什么裂开了，她看不到这个少女在进入浮山之前的记忆，她的过去仍旧残缺。

　　柔川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现在这个少女和自己会不会长得像，毕竟轮回境里的柔川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才起了这样的念头，便在倒影里看到了这张脸。

　　应该说没有脸。

　　只有一个铁制的面具，粗糙丑陋，与她的脸紧紧连在一起，像是黏上去的。

　　烙红了铁，生生印上去的。

　　她抬起手摸了摸那块面具，先时那送信的仙子便道：“圣主不必担忧，且待小仙替你取下来，不会伤了你的脸。”

　　柔川感觉到自己扭头去看对方，出声道：“不必。”

　　她感觉不到这个女孩说这句话时的想法，也许根本就没有想法，她不想取便说了不。

　　有些冷漠的拒人千里之外，也是尚未信任的谨慎防备。

　　成为仙人啊，是多少凡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她是千万人之中的幸运儿，也是不幸的人。

　　柔川眼里染上了一抹鲜艳的红色，那颜色一闪而过，她没能看得清。

　　那仙子又道：“浮山要开阵猎妖，原本是百年一猎，然近百年来，妖族繁衍太过迅猛，便改成了三十年一猎，而今距上次猎妖其实还不足十年，此例一开，往后只怕还会更加频繁。”

　　“浮山猎妖是涉及人间所有仙门的大事，届时所有仙门都将齐聚浮山，掌门师尊会亲自前来主持大局，圣主且在圣宫休息，若有事，唤我即可。”

　　“怎么称呼？”她问。

　　“小仙春泽。”

　　春泽见她不再说话，便离开了圣宫。

　　她其实只将她送到圣宫门口，也只能将她送到这里。

　　这座圣宫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

　　浮山圣宫之内和众生殿也很像，都是空无一物的地方，只是这里没有镌刻着无数牺牲仙人的十二根金玉柱以及高悬头顶的那把金色巨剑。

　　柔川的视线随着少女的行动一点点开阔起来，从圣宫每一个方向看出去，都能将无数高山收入眼底，这里是浮山至高处，浮山一切莫不再此处之下。

　　春泽所说的浮山猎妖来得很快，寻隐仙尊在一片仰望之中进入了浮山圣宫。

　　她这几日都没管过自己新收的徒弟，没办法，本来就是在议事中途跑出去收的，徒弟领回来了，没处理完的事情还要继续处理，只能把人先晾着了。

　　倒是小姑娘沉得住气，一声不吭地在这里待了这些日子，半点浮躁都没有生出来。

　　见了她来，便淡淡唤了一声：“师尊。”

　　寻隐仙尊点点头，道：“你来。”她牵了少女的手，领着她往高处飞去。

　　“浮山猎妖之故，想必春泽已与你说过，而若要入浮山猎妖，便需我们打开浮山大阵，以防其中妖物趁机逃出。”寻隐仙尊道，“从前是我来开阵，从今日起，便是你了。”

　　“浮山大阵为何会认我为主？”

　　寻隐仙尊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略愣了愣，本还想她不会问的，眼下听她问了，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解释。

　　她去往凡间的时候，正好看到从浮山逃出去的一只妖要将她吞下，那时候，这个浑身是血的小姑娘身上爆发出来的不是恐惧，而是无边的杀意，她从心口上拔出了一把莹白色的剑，一剑斩下了大妖头颅。

　　“那妖逃了出去，是浮山大阵的疏漏，而你挡上了这个疏漏，是以在我看来，与其说是它认你为主，不如说是它将你当做了它的一部分。”寻隐仙尊道。

　　“世间作乱之妖不知凡几，若旁人亦杀妖，浮山大阵岂非又要认主。”

　　柔川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些不悦来，似乎是反感。

　　反感什么呢？

　　是在反感浮山大阵也许会认其他人为主吗？她很在乎这件事？

　　寻隐仙尊道：“但是只有你，被献祭给了浮山。”

　　柔川感觉自己的手抚上了印着面具的脸，然后她触摸到了一段模糊的记忆。

　　那是一场奇异诡谲的法事，娇艳的少女带上了烧得通红的铁面具，她听到了滋滋作响的声音从她的脸上散开，也闻到了钻入在场每一个人鼻中的焦臭的味道。

　　但是那个被带上面具的少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没有惨叫，也没有呼痛。

　　当遥远的祝祷声传来，这段记忆也消失不见。

　　这是一个被献祭的少女。

　　寻隐仙尊只给了她片刻回忆过去的时间，很快就拉着她的手朝着天空的方向举起。

　　浮山大阵忽然显现，是开阵也是闭阵，让猎妖的仙人进入，也让被猎的妖兽无法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