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93、黑暗过去

　　疼痛在黑暗里凝固，柔川不再继续感到更深刻的痛楚，时间和空间都在此时静止。

　　黑暗，永恒的黑暗。

　　神救世之前的黑暗。

　　明神意图彻底回溯时间，而玉渊要将时间拉回原本的位置。

　　现在的柔川很好，她不需要经历拆分自己的痛苦，也不必记得两次破碎的痛楚，就这样记不得过去的活下去就很好了。

　　明神的力量他也可以有。

　　当他作为鬼，将诸多分离的世界碎片层层包裹的时候，他是整个黑暗世界的主宰。

　　明神越弱他便越强。

　　当他以心助柔川铸剑撑起天地的时候，黑暗的力量也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同样可以借助世界之力抗衡明神。

　　两股世界之力不断拉扯攀咬，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平衡，于是世界静止了。

　　柔川也停在了拔出仙骨的剧痛之中。

　　疼痛附着在她身上每一个地方，不增加分毫也不减弱点滴，这是她曾经历过的拔骨之痛。

　　曾经的柔川选择拔出含有补天石之力的仙骨，撑起了青陵山，以血肉为基，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给了世人一个可以延续的可能。

　　更久之前的浮山圣主用自己的生命挽回了整个人间。

　　那么现在的她还有什么？

　　剑心已经被她用来铸剑，撑起了这个被分开的世界，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竟然已经连可以牺牲的东西都没有了。

　　不，她还有。

　　她还有存在于过去和未来的两道意识。

　　柔川逼迫自己睁开眼睛，过去和未来两道意识同时出现在此刻。

　　她们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过去的柔川看起来有几分散漫，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而未来的柔川肩负着所有的责任，沉静而内敛。

　　“很高兴见到你，全新的我。”那漫不经心地眼神落在柔川身上，有些打量和好奇，“看来，你们……或者说是我们，又走回了原点。”

　　柔川无法回应她的话，只能安静地听着。

　　“很疼吧？说实话真把仙骨抽离身体的那一刻我其实有那么一点后悔，实在是太疼了。”

　　“这种疼痛让我想起了另一段不太好的回忆，不过看起来，你应该还没有想起来。不记起来也好，过去就让它过去，你过好的你的当下最好。”

　　两个身影慢慢重合在一起，柔川只来得及听见她说话，她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过去的柔川和未来的柔川合在一起就是现在的柔川，她站在明神和玉渊拉扯的平衡之中，连痛感都已经退去。

　　她伸出手，明神和玉渊的世界之力环绕在她手边，轻轻一捏，便与它们各自的主人断开了联系。

　　一白一黑两个人分别被两种颜色的锁链锁住，柔川站在中间，时间依旧静止。

　　世界之力被三个人同时抢夺，撕裂分化，互不相让。

　　一柄洁白无暇的长剑出现在柔川手里，这是她的心剑，也是撑起天地的白色光剑。

　　明神合掌，从休养了三千年却依旧贫瘠的土地里汲取更多的力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天再一次坍塌，重重落在土地上，天与地砸在一起，碎成了没有形态的浑浊之气。

　　明神不在乎这个世界，只要他活着，他就能去寻找青莲，至于什么天界人间，早已与他无关。

　　静止的时间与空间之中，他们的交锋看起来极其平淡，而在这个完全静止的空间之外，才是他们真正的交锋。

　　柔川感受到世界再一次破碎，马上就要轮到青陵山。

　　那里还有陷入沉睡的生灵，这片天地里除了他们三个之外的生灵，当他们死去，世界将不复存在。

　　玉渊的黑暗拂过柔川，细细密密地缠在明神身上，他深深看了柔川一眼，这也许将是永别。

　　他爱柔川，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去见她。

　　但是眼前的柔川并不爱他。

　　他死后，他们的故事就将结束。

　　“斩断那根锁链。”玉渊道。

　　明神身上只剩下了最后一根锁链，斩断它，他们就将获得胜利。

　　但是柔川不确定。

　　曾经的她剥离了青陵山，以为给了世人一个生存的机会，但是现在的她却又将整个世界重新整合在了一起，以为可以找寻新的光明。

　　但是她牺牲了很多很多人，最后还是回到了起点，没有任何改变。

　　她在恐惧。

　　明神不死，他会拉着这个天地一起毁灭，杀了明神，与他紧密相连的天地一样逃不开彻底破碎的结局。

　　斩断锁链到底是正确的吗？

　　柔川似乎在明神的脸上看到了嘲讽，他在嘲笑她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件事，甚至于她这个人所存在的意义。

　　柔川还是斩下了这一剑。

　　他不是神。

　　那位庇护妖族的神会在致使妖族为祸人间之后，为恢复人间而陨落，一场大战让人间濒临破碎的神也会在醒悟之后封锁战场，赎罪人间。

　　而这位明神，从头到尾没有对人间众生产生过半分怜悯之心。

　　这片天地能被玉渊和她夺走一部分的世界之力，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明神并不完全是它的主人，它是独立的。

　　青陵山的力量随着柔川的剑斩下，锁在明神身上最后一根锁链断开，就在这一刻玉渊的黑暗将明神完全包裹。

　　但是柔川依旧看到了他。

　　他坐在岌岌可危的王座之上，手里捧着一株小小的青色莲花，脸上不是将要死去的悲愤，而是某种解脱。

　　“抱歉……”明神泪落在那株青莲上，光洁的身影彻底消散在这个禁制的空间里。

　　明神的死去使原本稳定平衡的空间出现了扭曲，柔川身上的疼痛卷土重来，过去的柔川从她身体里脱离而去，回到她该去往的地方。

　　玉渊拥抱住柔川，时间走得飞快，她的疼痛一闪而过，荒凉的天界就只剩下她和玉渊，还有满地的碎片。

　　耗尽力气的两人甚至不想有半分动作，柔川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明神消亡后的世界崩塌，高度紧张的情绪才平复了些许。

　　天地还在。

　　一个空荡荡的天地。

　　在只剩下他们两个的天界里，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明显，没有日升月落，柔川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这里躺了多久。

　　“后来呢？”柔川问，“黑暗过去光明到来之后，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玉渊道：“是我们之间。”

　　柔川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静止时间里那完整映照在她身上的拔走仙骨的疼痛和那道来自过去的意识都在证明她就是浮山的柔川。

　　可她依旧无法对那段记忆产生归属感。

　　她到现在仍然觉得自己是那一段故事的看客，但是那明明也是她的故事。

　　玉渊坐起来，低头看着柔川，道：“我不会认错。”

　　柔川其实在来自过去的那道意识里看到了故事的结局。

　　黑暗过去，光明再次照亮人间，天空恢复成最初的样子，浮山那道强行灌溉人间仙的天河水也回到了它该待的地方，草木复苏，生灵醒来。

　　封闭了九荒仙境的玉渊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结界。

　　他听到了镜潭在哭。

　　然后天就塌了，最先消失的是妖魔两族，他们的气息几乎在瞬间就彻底消失在人间，紧接着仙境也开始被抹杀。

　　世人还不曾开始庆贺劫难过去，更大的劫难已经降临。

　　拔仙骨，剥离仙山，打碎人间，这是柔川在瞬间就完成的事情。

　　玉渊连震惊的时间都没有，身边就只剩下一个浑身是血的柔川。

　　在所有人沉睡的黑暗里，柔川的意识是清醒的，郦珠给了她警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在黑暗过去之后，灭世才会到来。

　　她不能不救。

　　但她救不了所有人。

　　只能就近剥离了一座仙山，尽可能的让人或者生灵存活。

　　做完了这一切，她会以血肉喂养被冥府抛弃的天下之鬼，以举世数万万生灵鬼魂怨力创造一个足以隔绝一切的结界。

　　但是她出现在了青陵山，出现在了那个被她剥离出来的仙山里。

　　有人代替她死了。

　　玉渊代替她死去了。

　　在她献祭的最后一刻，玉渊散尽一身灵力，将她送进了仙山，取代她的位置，从抹杀天地的明神手里抢走了被冥府放弃的无数冤魂，挡住了明神的找寻，为青陵山争来了三千年的时间。

　　直到二十几年前，他开始控制不住这些由生灵之怨构成的黑暗世界。

　　青陵山最先迎来的是守护者的入侵。

　　“这算是成功呢？还是失败？”柔川问玉渊，也问自己。

　　用三千年的时间让明神变得虚弱，有了可以杀死他的可能，但是他们赌上了所有生灵的生命，也放弃了无数的生灵。

　　玉渊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觉得这不重要，对他来说只要柔川还在，其他一切都可以放弃。

　　“你骗我。”柔川忽然道。

　　玉渊在一片耳鸣中听到了这个声音，却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骗过她。

　　“我们没有成亲。”柔川道，他那一声‘吾妻’就显得莫名其妙。

　　故事的最后黑暗过去，灭世降临，他们就急匆匆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根本没有成亲这回事。

　　“没有。”玉渊道，他没有骗她，但是现在却不想再告诉她了。

　　柔川对他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是没有骗她还是没有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