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81、入世争论

　　凡间危局起于天河水之争，亦是起于仙人，他们同为仙人此事不得不管，必须派遣人手前往凡间安定大局。

　　对于反叛的泊伏山等仙门，应当由神谕殿出面将其逐出仙道，号召众仙门共同抵制。

　　除此之外还要对有可能出现的与妖魔两族的战争做好准备。

　　凡间天窟由补天石所补，已经绝无再打开的可能，而古混沌天窟和浮山天窟却非用补天石堵上，恐再被人为打破。

　　这其中浮山之上是上古巨兽天目神兽，一旦放出，便要为祸世间，首当其冲的就是妖族，而古混沌之上那是上古遗物天女泪，虽有魔族固守，但也可能会发生争夺大战。

　　当然，此时最着急的应该是妖魔两族，他们主要需要防备的是，妖魔两族的行为可能会给凡间带来的伤害。

　　玉渊觉得他们分析得挺好的，并没有因为这是个烂摊子就撒手不管。

　　这场议事，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告诉泊伏山还有妖魔两族，仍旧有仙人在坚守神给予的使命，他们要护凡间，那么不论是谁，只要会伤害到凡间，就会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唯一一个不太好的地方是因为死的仙人太多，他们暂时没法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守。

　　等玉渊从大殿里出来，天色已晚，他独自上了镜潭，认真审视着自己。

　　镜潭就是浮竹楼后边那道瀑布的来处，它没有水源，但潭中之水往下流淌了百年千年也分毫不见减少，它永远平静无波，什么都无法在它身上留下痕迹。

　　玉渊有事情要想的时候就会独自来到这里。

　　三百年前，他在这里枯坐了三年，不断地问自己，她会在哪里，他该去哪里找她。

　　她就像是彻底的消失了一样，连冥府也找不到她的去处。

　　现在她终于回来了，忘记了一切地回来了。

　　她并不想做回从前那个她，甚至还要求他将她当做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来看待。

　　玉渊看着镜潭里的自己，那个人脸上带着笑，其实镜潭回答过他一个问题，三百年前，他坐在这里，想要追随柔川而去，他想要带着所有人一起死去，许是这个念头太强，于是镜潭就给了他一点回应。

　　浮山。

　　镜潭里出现了浮山。

　　但是浮山没有她的踪迹，他将浮山每一寸土地都找遍了，都没有她。

　　而镜潭也不再回应他。

　　连它都知道他舍不得这个她用生命来维护的人间。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从镜潭上下来，柔川正坐在浮竹楼的西边看着花海。

　　“我想清楚了。”玉渊背光而来，阳光在他身后飞舞，浅浅一层金色洒在他身上，“你仍是你，但我也会把你当成一个全新的你来看待。”

　　“我们重新认识一下。”玉渊笑道，“在下玉渊。”

　　柔川轻声回应：“柔川。”

　　则危用肩膀撞了撞独孤北北，看不太懂他们在干什么：“你知道他两个什么意思吗？”

　　独孤北北摇头，这不重要，那是他师姐，变成什么样也都是他师姐。

　　“跟我去凡间走走？”玉渊邀请。

　　柔川道：“去做什么？”

　　“凡间战乱四起，皆因天河水之故，算是祸起仙境，总要仙人去拨乱反正。”

　　柔川问：“你怎知谁是乱谁是正？或许这场祸乱本就该发生呢？”

　　玉渊道：“凡间气运原在天武一朝，然天武涉入天河水之争，致使国都在内的千百座城池被毁，无数百姓尸骨无存，凡间已不愿再奉其为主，各地诸侯起兵自立，天下分崩离析。”

　　“既然凡人自己已有重新择主之念，又何必多加干涉？顺其自然更好。”柔川道。

　　玉渊又道：“天武国都虽毁，却有一只军队受天河水洗礼，虽不及我等修仙之人，比起其他凡人来说却是强悍无比，在这一轮的征伐中，天武已不完全属于凡间该有的力量。”

　　柔川道：“待天河水带来的灵气淡去，他们不得修仙之法，无法稳固灵气也得不到灵气的滋养，便又会复归凡人，这仍旧是只属于凡人的战争。”

　　玉渊摇头：“他们已经感受到了灵气带来的好处，征伐凡间只是表象，如果他们将目光投向浮山和古混沌，就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以凡人之躯介入妖魔两族和仙人之间的战争，尸骨无存的只会是他们。

　　“既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后果理应由他们自己承担。”柔川道。

　　玉渊笑道：“在冥府里你还曾对我说这不是他们的选择。”

　　柔川道：“选择天河水的人给不曾选择的人带来了灭顶之灾，这些被迫死去的凡人的确不曾做出选择，但是这支军队和它的掌控者再次做出的选择，只会让他们死去，并没有牵连其他的凡人。”

　　“军队掌控者的选择显而易见，但是那些士兵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便被做出了选择，这些凡人可曾无辜？”

　　则危和独孤北北在山巅之处坐着，听见浮竹楼里那两人你来我往几番唇舌，疑惑道：“他们在争什么？”

　　独孤北北道：“大概是在争放任自流还是主动干预。”

　　则危想了想如今的局势，道：“有区别吗？”

　　“没区别吗？”独孤北北沉思，又问则危：“你觉得一个人失去了所有记忆，还完全不打算找回过去的自己，那还能算作是同一个人吗？”

　　则危看着半趴在窗沿上的柔川，道：“为何不是？”

　　“你见过她的模样吗？”独孤北北意有所指，“我没见过，玉渊说她是，我们便也认定她是。而她究竟是不是呢？或许这只是玉渊的臆想，也是你我的臆想。”

　　“她是。”则危抱着大方剑，“她在失去记忆后做出的第一个选择，是补上天窟，阻止天河水泛滥凡间。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在危难来临的第一瞬间，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如果她还在，也一定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独孤北北低语：“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做这样的选择。”

　　“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是不死不休。”独孤北北又道。

　　则危怔了怔，道：“我死了一次，她也死了一次，都过去了。”

　　独孤北北语气一变，有些森然：“你以为她能原谅你？”

　　则危顿住，过了一会儿道：“她都不要过去了，原不原谅的，其实也不重要。”

　　独孤北北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浮竹楼里的交谈也停了下来，柔川道：“这才对嘛，我的想法是我的想法，你的想法是你的想法。”

　　玉渊心神微动，又问了一遍：“去不去？”

　　“去。”柔川笑道。

　　独孤北北与则危大惊失色：“她竟然也有服软的一天？！”见鬼了，别真是认错人了罢？

　　玉渊与柔川换了两身寻常的衣服，没有华丽得像是被供奉的神仙，也没有素净得像是野居的隐士，腾云驾雾落在了一座凡城之外。

　　柔川有一瞬间的恍然，玉渊喊了她一声，她才跟着进城去了。

　　独孤北北抱着大方剑鬼鬼祟祟地跟在他们身后，不问他们要干什么，只一味地跟着。

　　“新的气运所归在这里？”柔川看着略显萧条的街道问。

　　“不知道。”玉渊道，“只是这座城离天武那支军队最近，若有战事，这里会是最先发生冲突的地方。”

　　柔川道：“你就不怕因为你的参与，导致气运倒向这座城池，等你一离开，这座城的主人扛不起这个责任，又会是一场乱战。”

　　玉渊道：“我是来将妄图参与凡间战争的仙人踢出局的，不是来帮他们打战的，这其中的区别很大。”

　　“除了天武那支军队，还有不属于凡间的战力参与其中？泊伏山？”柔川问。

　　玉渊答道：“泊伏山只是其一，其余想要参与其中的仙门大多与收徒有关。”

　　“现如今仙门择徒皆由凡间而来，什么样的人会有修仙天赋，能有多大的修炼天赋，与血脉、出身等等都没有关系，这是一件相当随机的事情。一对痴傻的父母也许会生下一个天赋奇高的孩子，一对天赋实力上乘的仙侣也会生出一个完全没有修炼天赋的孩子，所以生源对于一个仙门的发展来说，至关重要。”

　　“如九荒仙境这样的大宗门，每次收徒都有无数凡人前来求道，自九荒仙境往下，就只能等着别人挑剩下才有的选，有些甚至与无人可收。但是如果凡间有一国或者整个凡间的人都先由某一宗门先选呢？从前凡间稳定，又有神谕殿威慑，众仙门很难起这样的心思。”玉渊笑道，“但是现在不同，先有天河水大幅提升了众多仙门的实力，又因天武朝自取灭亡致使凡间群雄并起，有些事情便也可以想一想了。”

　　柔川道：“你来管这件事，就不怕其余仙门指摘你九荒仙境霸着仙门之首的位子不放，故意打压其他仙门？”

　　关于谁来管凡间这摊子事，其实神谕殿的诸位仙长们也争论了许久，他们也不是不想在这场混战之中得利，问题是他们不论谁来都未必镇得住，且九荒仙境定然不会任由诸多仙门参与其中，既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九荒仙境来管，当然用的还是神谕殿的名义。

　　玉渊道：“大概是因为他们信不过我。”担心他绕过神谕殿，直接对凡间出手，到最后结果还不是一样，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干脆一开始就让他来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