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73、濒死闲聊

　　寒霜冰链被封印回原地之后的山洞里却更冷了，呼出的气转瞬就变成冰渣落下。

　　玉渊无知无觉地抱着柔川，他只知道最后一刻柔川倒在了他怀里，不论是生是死，他都接住她了。

　　“玉渊。”柔川的声音十分微弱，几不可闻。

　　但是玉渊离她太近了，他们之间只有两身衣物的阻隔，柔川开口时，声音即刻就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嗯，我在。”

　　柔川又想揍他了，“出去。”她言简意赅。

　　玉渊用了一点时间理解柔川这两个字的意思，然后挣扎这动起来，神木剑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类似于拐杖的用场。

　　两人相互搀扶着起来，玉渊辨认片刻，选定了方向，他们便步履蹒跚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了。

　　这个山洞里被隔绝了一切灵气，他们没法打坐疗伤，眼下两人灵力耗尽，几乎和凡人没什么差别，甚至比部分凡人还要虚弱。

　　神木剑承担了最大的压力，在这个时候，柔川和玉渊都无法再召唤出心剑，只有这柄从一开始就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神木剑还有些用。

　　柔川跟着玉渊一路走，虽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却能明显地感觉到寒气越来越弱，呼吸间也不再感觉到疼痛。

　　“只能到这里了。”玉渊停了下来，这里依旧还是山洞，当初布置这个封印阵的时候有多缜密，现在就有多后悔，毕竟他着实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自愿跳进这个山洞里。

　　柔川没有多问，只是在玉渊身旁坐了下来，让疯狂叫嚣着的身体好好休息。

　　黑暗里，时间的流逝不再清晰，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他们才刚刚脱离寒霜冰链的追杀。

　　“那是什么东西？妖？还是什么？”柔川问道。

　　两人靠在同一片石壁上，肩膀离得很近，说话时带起的震动都能被感知到。

　　玉渊道：“原本是灵，乃此方山洞之下的万年寒冰所生，曾被一个人间仙禁锢在此用来修炼，后来习得那个人间仙的本事，反杀了那个人间仙，化而为冰妖，生出了这四条寒霜冰链，专在此地截杀路过的人间仙，我们……”玉渊停住，换了个说法，“我与她前来，以此地九山十八溪设下了玄极困行阵，山山相连，溪溪交错，相互勾连，阵眼正在那冰妖的本体上。”

　　过了一会儿，玉渊又憋出一句：“此阵无解。”

　　柔川默了下，道：“就没留个生门？”

　　“没有。”玉渊道，“那冰妖极其聪慧，若留生门，只怕被它看破。”

　　“若毁了冰妖的本体呢？”柔川说完自己又否定了，就他们两个现在这近乎半残的模样，还不等走到冰妖面前，就要先给冻死了。

　　玉渊又添了一句：“为了防止再有人间仙行此等恶事，还封了此地灵气来源，若有人间仙进来，迟早会因耗尽灵力而亡。”

　　“真厉害。”柔川面无表情地夸赞。

　　他们现在就是两个耗尽灵力马上要亡的仙人。

　　对于已经可以预见到的死亡，玉渊反而不着急了，他道：“这次，让我死在前面，好不好？”

　　柔川有点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也许是曾经那个她的死亡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导致他现在只要看到一丁点她有可能死亡的迹象，就会不顾一切的去拼命。

　　“那个已经裂开的剑阵，你不管了？”柔川问道。

　　玉渊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的事，你不在，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一帮，你在，那就随它去罢。”

　　“本来，我来找补天石，就是以为你想要找。”玉渊又道。

　　在见到柔川的那一刻，他就什么都不想再理会了，他只想好好守着柔川，免得她一消失又是几百年。

　　后来发现，现在的柔川对救世什么的并没有那么大的责任心，他也就想开了。

　　“可你明明还想将补天石拿回去给你师兄。”

　　玉渊道：“找都找到了，就是送一趟罢了。”谁知他还没走出多远，泊伏山和妖族就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柔川道：“和我说说妖族和那些围堵我的仙人罢，以前那个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以至于他们这样不要命的来杀我。”

　　“你不是……并不想知道从前的事吗？”玉渊问道。

　　柔川的肩膀松懈下来，道：“闲着也是闲着，出又出不去，权当闲聊了。”

　　玉渊恍然，她并不是想要记起从前，她只是对妖族和泊伏山这样和她拼命有些兴趣。

　　“简单点还是详细点。”玉渊再次确认。

　　柔川道：“简单点。”

　　玉渊便道：“你把妖族屠得只剩下万分之一不到，泊伏山数千年来最有天分的掌门幼徒撞死在你的剑下。”

　　柔川花了点时间消化这两句话，这不是能惹事，这是非常能惹事，难怪人家这样大的阵仗来杀她，换了她是他们其中任意一方，估计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玉渊似乎是感受到柔川的想法，想要解释：“其实……”

　　“不用解释。”柔川道，“左不过就是些为了天下为了世人身不由己之类的话，可不论为了什么，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看，他们的确应该有恨。”

　　玉渊在想，三百年前她赴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她接受他们的复仇，哪怕她的确是为了天下，为了世人。

　　“那只大飞鸟是什么？它怎么知道用火压制封印？”柔川又问。

　　玉渊整理了下心情，道：“那是现如今的妖王千首金乌，它们同为妖族，要交流不是难事。”

　　“千首？”柔川想起自己砍掉的三个头来，原来它有那么多头，真要再砍下去，还不知道要砍到什么时候去。

　　“你曾一剑断它百首，后来它一见你，就恨不得躲进土里去——”玉渊急急住了口。

　　“难怪它一见我便有些畏惧的样子，原来如此。”柔川不在意地道，“它的头不是一个一个长出来的吗？怎么能一剑斩百首？”

　　玉渊没想到她关注的点竟然是这个，也就顺着说道：“最开始的时候，它喜欢把所有头都露出来，自那次之后，每次就只留一颗头了。”

　　“千首？是有一千条命的意思？”

　　玉渊道：“这却不知，不过他被砍了很多头依旧没有死倒是真的。”

　　柔川不再继续问，玉渊又道：“它没认出你来，他们都还只在怀疑。”如果不是他拼命的话，他们也许就是试探而已。

　　“我知道。”柔川道，“他们一开始也只想把我抓回去而已。”她皱了皱眉，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被人抓回去审问，倒还不如在这里和玉渊等死。

　　“抱歉。”玉渊道。

　　“没什么好抱歉的。”柔川道，又不是玉渊给她惹的麻烦，是曾经的那个自己给现在的自己惹的，怪不到他头上去。

　　玉渊沉默半晌，问道：“你欠了郦珠什么？”

　　他很在意这个问题，柔川究竟要欠了她什么，才会那样护着她，甚至不惜和她一起去死。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应该回答我的。”玉渊怕柔川不肯回答，又加了一句。

　　“也没什么。”柔川道，“她把我缝起来了。”

　　“我掉进浮山的时候，砸坏了虚井的一角，她追着我进了虚井里，以我一块骨头为基，将我散落在虚井里的碎片一块一块缝补在一起。”柔川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只有一颗头，后来就渐渐多了起来，等我完全恢复之后，她和我说，我砸碎了她守着的虚井，就得答应她一件事。”

　　“她的眼睛丢了，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但是又必须找回来。”柔川轻声道，她想起了她再一次感受到完整的自己之后，郦珠浮在她身边提的这个要求，“我答应了她。”

　　“但是她从来不提什么时候去找，就好像说完就忘记了，直到天河水泄的那天，她说我们该去找她的眼睛了。”柔川从回忆里抽身，“我欠她的，除了被砸破的虚井，还有这条命。”

　　“疼吗？”玉渊忍着颤抖，轻声问。

　　柔川感受到他骤然剧烈的心跳，又被他强行压下，到最后只问出了这两个字。

　　柔川道：“记不太清了。”

　　玉渊僵硬的肩膀才松懈下来，记不清也好，哪怕疼过，她当时也是不知道的。

　　她死的时候已经经历过粉身碎骨的痛楚，再要将身体一点点缝起来，那要遭受的痛苦只会比死的时候更多更疼。

　　才见到她的是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象过她是怎么活过来的，但是总是抱着一分侥幸与祈愿，也许……也许她得到了谁的帮助，并没有经历那些他想象中的疼痛与煎熬。

　　而她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他并不在她身边。

　　玉渊的眼泪在黑暗里无声地落下。

　　她在骗他。

　　灵魂、躯体的破碎与重铸，要承受的是比他们现在所受伤痛的千百万倍。

　　她不知道他知道。

　　他们曾一起寻找探讨过修复灵魂与躯体的方法，现如今，这世上不会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到底要承受多少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