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59、柔川失忆

　　玉渊的竹楼浮在众山之间，虚空而立，卧东听水，坐西赏花。

　　柔川就是被水声吵醒的，她头一次觉得水声这么吵，浮山之下的水从来都是没有声音的，只要她不搅动它，它们就会像不存在一样的安静着。

　　柔川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直勾勾盯着她的玉渊，她蹙了蹙眉，道：“我昏过去多久了？”

　　坐在西面的郦珠没有听到玉渊的回答，以为他已经离去，便道：“从太阳和月亮照在我身上的次数来看，日升月落已有三次。”

　　柔川从床上坐起，她避开玉渊来扶她的手，冷冷道：“你是谁？”

　　玉渊去扶柔川的身子僵住了，她不认识他吗？

　　三天没有移动过的身体有点不听话，他用了一点力气才坐回床边，理了理思绪，笑道：“你呢，你是谁？”

　　柔川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见什么都看不见的郦珠坐在那边赏花，大概知道自己应该是被眼前这一直看着她的人救了。

　　她强行唤起天下之剑，灵力枯竭，经脉损毁，晕过去的时候，身边只有失去了眼睛的郦珠。

　　“吾名柔川。”

　　柔川、柔川，她明明记得自己的名字，却偏偏不记得他吗？

　　“我是……玉渊。”玉渊紧紧看着柔川，迫切地希望她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给他一点反应。

　　但是柔川只是平静地说道：“多谢。”

　　她果真是不记得他了。

　　郦珠听了一会儿，道：“她没有记忆了，我失去了眼睛，而她失去了记忆。”

　　所以她们相安无事地在虚井里渡过了一天又一天相同的日子，直到被天河水患打破平静。

　　玉渊道：“我在浮山捡到你们，如今天下水患四起，浮山已毁，便将你们带回了九荒仙境，此地是我的居所，你二人可在此处休养。”

　　柔川起身下床，道：“休养就不必了，我们这便离开。”

　　她答应了要带郦珠去寻找她的眼睛，既然已经出了浮山，那就不必再多耽搁。

　　玉渊心里一紧，道：“你不准走。”

　　已经站起来的郦珠和柔川齐齐愣住，柔川问：“为何？”

　　玉渊道：“你一念起而亿万剑动，强行以剑阵改换洪水流向，致使天下剑损毁过半，无主之剑也便罢了，有主之剑姑娘不赔吗？”

　　玉渊拿出自己的断剑，送到柔川面前，一副要她赔剑的模样。

　　柔川皱了皱眉，郦珠着急道：“阿柔亦是为天下人才强行动用天下之剑，你怎能以此威胁于她？”柔川是因她一言才出手的，若因此受到不公对待，她不能只听着。

　　郦珠朝着他们在处走来，柔川连忙去扶了走得跌跌撞撞的人，免得她摔下去，她扶稳了郦珠，又同玉渊道：“你待如何？”

　　玉渊一时没想好，忽而一道灵光飞来，落地为人，正是太微仙尊，他道：“不若如此可好，所有折损之剑由九荒仙境承担，姑娘去替我寻一物。”

　　柔川道：“你要找什么？”

　　太微仙尊道：“补天石。”

　　他又道：“姑娘为阻拦洪水能拼上性命，想必对世人也有一分怜悯，我等需日夜护卫剑阵，不能亲身去寻，众弟子又需入世救济受洪灾的凡人，而寻找补天石事关重大，困难重重，若姑娘愿施以援手，人间众生，必念姑娘功德。”

　　“我若不肯，你等又能如何？”

　　太微仙尊看了玉渊一眼，为了帮这个师弟一把，他都睁着眼说瞎话了，他能不能有点出息。

　　玉渊没出息：“不肯便不肯罢，剑我来还。你要去何处？我随你去寻。”

　　太微仙尊噎住，就没见过这么快倒戈的。

　　柔川和郦珠也愣住了，柔川看了看他二人，心生疑窦，问道：“认识我？”

　　太微仙尊心念一动，神识朝柔川一扫，不对啊，他没见过这个姑娘，还以为是玉渊看上了人家姑娘，他这才赶来帮一帮，听这话的意思，玉渊认识？

　　玉渊反问道：“方才不是已经认识了？”

　　太微仙尊愣是从他这话里听出一股酸味来，差点以为他这师弟被鬼上身了，还是个怨鬼。

　　玉渊看了柔川一会，低声道：“抱歉，方才并非有意冒犯。你既是为天下人行此险招，便是大义，我不该用断剑为难你们。”

　　他这一低头，柔川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她没了记忆，防备心总是要重些，然他既出手相救，也该念他这一份情。

　　柔川道：“我虽毁剑无数，却也是为了世间生灵，救凡人也救执剑之人，是以断剑需还一事，我不认。”又对着玉渊道，“然你自浮山之中将我二人带出，又为我疗伤，此恩我报，补天石我会去寻。”

　　太微仙尊忙道：“姑娘恩德，我等铭记。然，事态紧急，那剑阵撑不过三个月，还请姑娘与我师弟一道去寻，也好有个照应。”

　　玉渊只盯着柔川看，太微仙尊斜了他一眼，见他没反应，柔川却道：“便依你所言，三月之内我定寻得补天石归来。”

　　太微仙尊又道：“姑娘可知该往何处去寻？”

　　柔川无言沉默，郦珠道：“北有高地可通天，或可登天梯上天取一块下来。”

　　太微摇头道：“天界不知出了何事，已然封闭，天梯有没有另说，天上一时半会估计是上不去的。”又道：“传说上古诸神大战，曾将南天打落凡间，后虽有青相上神重新抬起南天，修补天痕，却不慎落下了补天灵石在凡间，我观天地气数，往南可寻得补天石，不如你们往南去？”

　　柔川道：“也好。”

　　太微仙尊递给玉渊一颗珠子，道：“此珠可寻补天石下落，一旦靠近便会发光，你且拿好。”

　　玉渊收下珠子就算是应了。

　　太微仙尊袖手：“那这便出发罢。”

　　玉渊这才看了他这师兄一眼，略微觉得有些奇怪，倒似在赶他们走一般，一时便没有言语，只听柔川道了一声：“好。”说罢就牵着郦珠往西边走去。

　　玉渊挡住她的去路，道：“走错方向了。”

　　柔川冷着脸：“带路。”

　　玉渊朝柔川伸出手：“我御剑。”

　　柔川没理，“你的剑不是断了。”

　　玉渊似是想起什么，却只是道：“我不止有一把剑。”

　　太微仙尊只觉得没眼看，他这冷心冷面的师弟竟也有这么有问必答的一天，若非如今情势不容乐观，他可要好好询问一番，他与这位柔川姑娘究竟有何前尘。

　　三人相携往南去，柔川倒是不想乘玉渊的剑，然她如今重伤未愈，无法御空而行，又带着失去眼睛便几乎等同于失去一切的郦珠，便只能认了。

　　“我们是不是认识？”长剑飞出了九荒仙境，柔川又问了一次。

　　玉渊却道：“你的记忆，想要找回来吗？”

　　柔川想了想，道：“不想。”

　　既然曾经选择了忘记，如今就没有再记起来的必要。

　　“那么……”玉渊道，“我们今天刚刚认识。”

　　柔川想，他们以前应该是认识的，但也许仅仅就是认识的关系而已，她放弃了那段记忆，他也坦然地接受了，想来并没有多深的牵绊。

　　玉渊很久都没有再出声，只一心御剑。

　　忘了便忘了罢，最多他们重新认识一次就好。

　　郦珠握着柔川的手紧了紧，道：“阿柔，我好像感应到了我的眼睛，很微弱。”

　　玉渊停了下来，柔川往下望去，这里是一片绵延不绝的山脉，她道：“能指出方向吗？”

　　郦珠摇摇头，那感应太微弱了，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她几乎要以为那是她的错觉。

　　玉渊袖中一阵异动，却是那颗能寻补天石的珠子闪了一下，立时又没了声息。

　　玉渊想了想，道：“我们去看看？”

　　柔川和郦珠都没有异议，他们便落了下去。

　　山，大多都长得差不太多，这座山也才被洪水洗劫过，没有长大的树木被折断，山林里湿漉漉的，多年积压的腐烂枝叶都被冲走，露出泥泞的土石来。

　　郦珠的脸色不太好，被洪水洗刷过的山林不曾透出干净的味道，反而弥漫着一些不详的气息。

　　她看不见，柔川和玉渊却是看得见的，山林里某些树干上会挂着发白发涨的尸体，人的、动物的，不一而足，偶尔还有大难不死的野兽出来觅食，留下一地乱骨。

　　这座山脉还算受水灾轻的了，如浮山直接被从头到尾翻过一遍的，不止原本生长在山上的生灵，连活在水里的都没能逃脱，洪水有了去处之后，露出了满是残尸断植的浮山，那场景骇人的很。

　　三人沉默地在山林间穿行着，一会儿玉渊道：“此地有一妖，以吃石头为生，它会将珍稀的石头藏起来，等到开心的时候再吃，不过听说它从未开心过。”

　　柔川觉着补天石要是让他们就这么找到了，也太过容易了些，“所以，可能有补天石的线索在这里？”

　　毕竟那珠子就闪了一下，不像是找到了补天石，倒似抽风。

　　玉渊点了下头，道：“也许。”

　　他们还没找到那只吃石头的妖怪，那妖怪自己吼叫起来：“都说了我没有补天石，没有！没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