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遗梦》覆盆子鲜奶

63、搜宫

　　带着齐备东西的巫医被路凌霄自人群聚集的间隙带往寝殿，虽只是匆匆路过，可外间那近乎恐怖的压抑气氛依旧叫人心中惊骇。

　　平整的汉白玉铺就的道路上跪着许多人，与方才最不相同的，便是喧闹的声音小了许多。路凌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这些年资极长的朝臣们竟能稍稍压抑心中愤慨，静跪于殿门之外，以示自己的决心。

　　方才要以死谏言的言官不知去了何处，余下的这些倒都还安分，这已是极不容易达成的场面了，更何况禁军们也不曾做出什么伤人之举。最前边的几块砖石上仍旧沁染着一块块并不算大，但气味却十分浓厚的甜腥血迹，那颜色已然有些发黑，瞧着是有些时辰了。

　　巫医最是熟悉这样的味道，垂下的眼膜微动，稍稍瞥向不远处的地面，唇角轻提。

　　这场面已然能叫人猜到些许，至少能叫人猜到，皇帝的病症已然到了宫中连朝臣胁迫都可置之不理的地步。

　　放下木箱的巫医瞧着跪了满殿的御医，先且规矩地向太后问安，这规矩还是来时宫人现教的，他学得不大好，行起礼来总有些手忙脚乱，只是行为上的窘迫并不会叫他胆怯，兀自起身后便甚是从容地轻声问道，“可否请无关人等先行离开，殿中只留一位熟知皇上病症的便好。”

　　太后闻言未有动作，路贵妃自然也不敢擅自做主，直至太后身边的嬷嬷示意方才提议请巫医前来的御医留下，领着余下诸人退了出去，殿中才响起那威势甚重的疲累声响，“这般倨傲，想是有些本事的。”

　　“太后谬赞了。”巫医不卑不亢地应下太后的话，即便听懂了其中隐含的威胁，也没有一丝惶恐之意。

　　做大夫的，无非望闻问切四样，留下的御医与巫医并肩而立，稍交代了几句皇帝这些日子的病症，便就只静候刚来的这位细细切脉。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巫医才低声回禀，“明面上的病症的确是风寒。”

　　既说是明面上，便就还有旁的，路贵妃想要开口追问，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引得太后疑心，生忍着候在一旁，直至太后示意她开口，她才将嘴边的话问出口，“召你入宫，自不是叫你来治明面上的病症。”

　　现下不是卖关子的时候，巫医无意以惹恼太后为代价，彰显自己的本事，眼见着贵妃递话，甚是乖觉地道出自己的判断，“长久昏睡不醒，身子却没有一点儿异常，瞧着像是被木偶术魇住了。”

　　木偶术这名字年岁小些的人恐怕听都不曾听过，可太后却是历经过从前那段巫术横行的日子，都城之中曾还时兴过这种害人的法子。

　　取一截沉香木，将其制成人偶的形状，以玄铁制成的匕首在其身前刻上姓名籍贯，身后刻上生辰八字，用此人的穿用过的布料替人偶制衣，再收集此人的青丝数缕，编成一根可供人偶束腰的衣带，这人偶便算是制成了。

　　想要这人偶发挥用处，只需在人偶身上施针，另以骨血供奉，不拘是什么，但却以人为最佳。

　　这法子阴毒得很，非亲近之人连人偶都制不成，皇帝身处深宫，若真是被木偶术魇住，那这偌大后宫之中，能藏着的心怀叵测之人的地处也实在是太多了些。

　　太后闻言面色惨白，不仅因着这巫术可怖，更是为皇帝身边能藏有这般心怀不轨之人而心惊。

　　“若真是厌胜之术，你可有化解之法。”

　　“这是自然。”巫医低声回话，眼底却闪着莫名的兴奋，这于他而言实在是最好不过的机会，“只消找到人偶，小人便就有法子化解。”

　　眼前这位巫医的家世算不得清白，其祖上虽不曾参与立国之初的那场巫师之乱，可当初宫中那些作乱的巫师之中，却有不少与其曾祖父师出同门，太后心中忌惮，又实在束手无策。

　　“都先且下去罢。”她摆摆手，将两个大夫都打发了出去，视线固定于皇帝的面庞，长叹一口气。

　　“巫医前来的消息是瞒不住的，若是那人有了防备，便就查不出来了。”路贵妃屈膝躬下身子，勉强才能维持这比太后还低上一些的姿势，“不若，搜宫罢。”

　　“胡闹。”

　　皇帝不过三日不曾上朝，这前朝已算是乱成一团了，现在外边还跪着朝臣，此刻若还要大张旗鼓地搜宫，岂不是乱上加乱。

　　“你侄儿好不容易才让外间的朝臣安分一些，禁军现下也皆在外间守着，后宫若是再乱起来，你难不成还有第二个侄儿能替你安定后宫？”

　　后妃们皆不是什么能任人摆布的软柿子，这点她们倒是比谁都清楚，若没有个什么正当的由头，此事不能善了。

　　路贵妃默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轻声道，“妾愿令宫中内侍前去各宫搜查，只消太后给妾下一道约束后宫的口谕。”

　　“待朝臣们离宫，妾会以宫中丢失金印为由，着人搜宫。”

　　这些日子后妃们聚集在皇帝寝宫之前，各人宫中只会规矩松懈宫人散漫，此刻她只消佯装跋扈，借机生事，便就不会有人多想，只会以为她不分时机迫不及待地想要掌控后宫。

　　“届时即便搜宫搜不出什么结果，太后亦可以妾坏了宫规为由，将此事搪塞过去。”

　　她这话一出，便就是全然不顾自己将要承担怎样的后果，也一定要做此事了。见她表现得这般心急，太后也不免动容，宫中算计皇帝的人实算不上少，这般为了皇帝，不顾一切的倒是少见的很。

　　从前倒是不知她这般情真意切，太后的声音缓和不少，“你可知晓，即便是搜到了，日后追究起来，你也是逃脱不了罪责的。”

　　路凌霄先将外间的朝臣得罪了个干净，因着他暂且还是皇帝亲口夸赞过的功臣，在皇帝再次开口呵斥之前，朝臣们多半也只能将此事怪罪到她身上。朝中要紧的功臣不可开罪，在后宫找个女子替罪却是简单得很。

　　这都是朝中惯用的手段了，现下她若再在后宫生事，即便皇帝转醒，着意护着，也未必能将此事无声无息地遮掩过去。

　　“妾知晓。”她回的没有一丝犹豫，像极为皇帝的身子而忧心忡忡不知所措，只要有一点法子，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绝不肯放手的痴情模样，“妾只要皇上平安无恙。”

　　“你这孩子……”太后长舒一口气，摆摆手，“随你的意思去办罢。”

　　……

　　有太后身边的嬷嬷帮忙，想在宫中生些事端也算不上太难。路贵妃先且着人将后宫各殿上锁，现下正是午后诸人歇息的时候，各殿门前除去禁军几乎没有旁人。

　　未免将路凌霄也卷入此事当中，她用的是更为麻烦的办法。

　　“路母妃的金印丢了，怎得要到皇子公主们的居所来搜。”

　　外间的吵嚷极快传到皇嗣们的耳朵里，他们的年岁不同，性情不同，自然不大好掌控。又见着外间是一群内侍，想要强闯皇子殿，自然心中更是不悦，“即便是要搜，也最该去十三皇弟与八皇妹的宫中去搜才是。”

　　“四皇子说得是。”为首的内侍应和一声，甚是明了地继续开口，“贵妃正是在自己殿中搜过了，才去往旁处再搜的，太后身边的嬷嬷都是亲眼瞧见了的。”

　　说罢，他便踏步要往殿中走，殿外的禁军不曾得令放行，又忌惮着贵妃与路凌霄的关系，拦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挡在内侍们的身前，稍做阻挡。

　　“当真是反了天了，这样多带刀的禁军，竟连群内侍都挡不住。”皇子们喧闹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后宫是赵家的后宫，不是路家的，一时间殿内外都安静了许多，“你们可都且想清楚了，自己究竟是为谁效命的。”

　　禁军们稍向后退了一步，亮出配在身侧的长剑，其意思不言而喻。

　　“不止是后宫，这天下，也是赵家的天下。”路贵妃姗姗来迟，瞥过群情激奋，面色通红的皇子们，方才说话的是谁她没听出来，只是这也不甚重要，“只是太后令本宫约束后宫，本宫便就有看顾你们这些孩子的责任。”

　　“偷盗金印实在算不上是件小事，也不光这皇子公主殿要搜，诸位皇嗣们的母妃宫中，也都是要搜的。”她上前一步，立于闪着寒光的佩剑之前，伸出一只点在那佩剑之上，轻声问道，“禁军是要造反吗？”

　　宫中没有皇后，贵妃掌管宫务多年，也算得上是半个主子，弑主这罪名没有谁能担得起。几乎是这话音落地的同时，路贵妃身前的禁军先且退让了一步，留出一个不大不小，恰能供一人通行的间隙。

　　路贵妃头也不回，只动了动手指，示意身后的内侍们先且入殿，“皇嗣们既然疑心本宫不公正，那便先且去搜二皇子的居处，他是本宫的养子，论亲疏远近，也该是由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