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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三、笑颜娃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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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安静的夜。国都唯妍城外的荒原染上了分外静寂的蓝,皎洁的月色逐渐被朦胧的雾气所环绕,透出不安定的气息。
正是这样人声寂寂的地方,有一道强光透射原野,瞬时天地俱惊,透亮无比,连暂栖着的禽鸟,也尖鸣着逆光而翔,留下片片黑影。
瑥南未来的王者在这道愈加柔和的苍蓝莹光中苏醒,顺带着,一个张合着无知圆圆眼睛的小丫头,尖叫着:“哎呀,歆姐姐,我们回来了呀!”也许先前的景象对她这个小孩而言有些太难以接受了。
光亮完全消失后,唯剩下暮色映在四人脸上,多多少少带了些许凄凉。
“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呢?”阳一撑着下巴,柔软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出浓密的影子,他突然有些落寞,不知道平时被族人称为天才的自己此时能做些什么。
洛歆对茱儿说道:“茱儿,你回师父那吧,师父的话,一定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姐姐…”茱儿撅起小嘴,她有些不满意每次歆姐姐遇到状况就把自己打发走,不过这次是去找师父的话,自己还是能派上点用处的,“好吧,那我走了,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哟!”她咯咯地笑了笑,有些傻气。
洛歆点点头,目送着茱儿。茱儿双手十指相扣,变换结印,“赤鹰!召来!”一只吞吐着火舌的鸟雀从茱儿的双掌中幻出,渐渐变成一只巨鹰的大小。茱儿跳上赤鹰的背脊,一副得意的样子,“嘿嘿,这下你们都比我矮啦!”
“切,看不出来你还会召唤兽嘛,”阳一撇撇嘴,“不过也就那么一只小鸟。”
“不,以她的年纪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卓闫推了推镜片。
茱儿朝两人吐了吐舌头,骑着赤鹰越飞越远,“你们要是很厉害的话,就别在我回来之前翘掉啊——”她的话音从远处传来,回荡在空旷的荒原里。
“哼,本大爷怎么可能会输呢。”阳一吹了吹额前的金色碎发.卓闫拍了拍他的肩,“我想到我们该去哪了,去找那个人,让我们去见[星引]的人。”
阳一眼中有几分惊愕的神色,“星巫?那个老太婆……”他不打喜欢那个诡秘的巫女,她散出来的气息让人倍感压抑,仿佛一切都被她洞穿,而那个巫女,正居于他一族的王宫深殿。
“走吧,去回光之殿,是星巫的预言的话,一定是可信的。”卓闫与阳一、洛歆交换了神色,三人催动术力,疾步如飞。
远远看去,像是三色光点交错移动,总觉得,有种不安感催人快些前去。
瑥南的国都唯妍,被称作离世界边缘最近的都城。
而国内的三大王族,理、光、暗,分别象征着三大元素的力量,四合、光宇、琉黯,分据着都城的三面,形成千古未破的屏障,而历代皇帝所居住的行宫,则是依着玉垒雪山这道天然屏障,那里的冰雪长年不融,除了一望无际的纯白很少看到别的颜色。玉垒雪山再向北,就是北荒,被漫天的风雪所覆盖,是世界的尽头,去过那里的人无一返回。
而现在,浓重夜色笼罩下的光宇宅殿前,站着微微气喘的三个年轻人。
“奇怪,门口怎么连个照明的灯笼都不挂。”阳一嘟哝了一句,有些不满意自家宅殿这副阴森森的模样。他大步流星走上台阶,去拍拍守门者的肩膀,想责问他失职的原因,不料,那个高大健硕的守门人竟似一堆脆弱的白骨般,忽落落地瘫倒在地,四肢以奇异的角度扭曲着,像是,像是关节全部脱开的人偶!
“阳,快回来!”卓闫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大喊。
阳一从惊惧中回过头来,然而已为时过晚,有一个黑洞在他脚底旋旋展开,愈加扩大,瞬间使周围气场逆流,硬生生将他撕扯进去。
卓闫跑去时,那漆黑的洞口恰已全然闭阖,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紫色的眼瞳中有一种冷亮的光,“可恶!”
洛歆有些不相信那个先前率真得有些好笑的大男孩竟然一下就消失了:“这…是什么阵法?”她知道阵法的开口只有施术者能开启,而陷入迷阵的人若自己不能找到出口就会完全迷失直至老死,另外的方法就是自己也进入迷阵中共同破阵,或找到施术者,将其扼杀。
卓闫平静心绪,做着战斗的准备,“不清楚。我要去救他,你来吗?”
“嗯,我也想确认一下我们刚才在天阙看到的事情和苍龙说的一些话。”洛歆跟着卓闫的脚步,推开光宇宅殿的大门,径自走了进去。
二人走进光宇宅殿,庭院陈设整洁有序,建筑檐雕高洁优雅,只是静寂得没有丝毫人声,令人荡心空悬。
作为王族的宅殿,光宇宅殿是很恢宏的,绵延着唯妍的边线,覆压百余里,作为三屏障之一,其内有不少结界,屋室也是蜿蜒交错,下人们都是要经过一定的训练才能进入伺候光族王室的。
而此时此刻,卓闫与洛歆有点像迷途了的幼鹿,不知该向哪个方向前行。他们不知道,有什么人有能力把这个固若金汤的屏障弄成这副了无人声的模样,也不知道,那些光之一族的人们如今处境如何,也不知道这样的境况持续了多久,而其他二族知不知情,早知道应该等上一日,探听了民风再作行动。
而就算现在只是要去救出失踪了的阳一,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那该死的施术者,究竟是谁?
卓闫和洛歆都沉默着,却思考不出对策,要去通知其他的王族吗,不,他们万一也是如此境况,还会引起百姓的恐慌,不行,到底什么人能有力量做出这样的事来?
夜风静吹,透凉入心,而两人的侧颊,均有汗水滑落。
“呵、呵、呵、呵、呵、呵。”,有节奏停顿的笑声一阵阵传来,使进退两难的二人瞳孔骤然收缩。
“呵、呵、呵、呵、呵。”一张放大了的孩童的脸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逼得两人往后退了几步,而后他们惊愕地发现,那虽是一张孩童般幼小的脸,但那身体也不合常理的太小了一些,简直,简直就像新出生的婴孩,而那扎着卷发小辫的孩童,用手捂住了自己笑着咧开的嘴,止住了笑声,而嘴角依然以最大的角度向上扬起,可她的眼睛,虽然明亮,却是不笑的。
“呵、呵、呵。”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她又止不住笑起来,一寸寸机械般地抬起她稚嫩的双臂,一块巾帕飘落至二人面前——
——欢迎来我的城堡玩
——请随意参观
二人再次抬起头时,发现那个悬浮在空中的幼小女童已消失不见,唯留下那一串串节奏分明的笑声,在安静空落的宅殿内,徒添几分凉意。
“走吧,既然是随意,那往哪走都是一样的。”卓闫攥紧了那块巾帕,向宅殿深处走去。
“也是呢。”洛歆紧随其后,她知道他们的行踪那个施术者一定知晓得一清二楚,也只有前进才能一探究竟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主殿,那里可以通向宅殿内任意一处,可谓是整个光宇殿的中心。而此时,周围的气场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只是两人还没有察觉。
踏进主殿那一瞬,整个大殿都亮了起来,然而却是一种明灭昏暗的光,透出些许不安定,同时,殿门口的曼陀罗植株忽然疯长起来,陡然间伸长的枝条刺向两人。
“火球!”洛歆手掌轻轻前推,火球爆发出巨大的炎力,曼陀罗枝条连灰烬都不曾落下。而卓闫则用指力,硬生生地将枝条割成碎片。
洛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卓闫道:“我们一族,只能使用琉黯的术法,但这里不能使用,因为这与结界内的力相同,只能使它更强大而已。”随即他抽出了袖中两枚短刃,倒握在双手中,这情势真有点不利,施术者又不像只是黯的术者,不然他怎么能引出光呢,不,也许不止一个施术者,卓闫暗自思忖。
两人继续往深处走去,主殿内的通道此刻显得分外的狭长,两旁烛光明灭地跳跃着,似在欢快地舞蹈,气氛似乎稍稍缓和,仍是极安静的,唯有轻微的脚步声响。
卓闫四处打量着,仔细观察着殿阁与往日内的不同,感知着四周的气场波动,想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却没有看到身后同伴神色剧烈的变化。
从刚才起,就有一个声音,仿佛魔咒般的在洛歆脑海中,不停地耳语盘旋。‘不幸的孩子,妖魔的友人,你又回来了么’‘不幸的孩子,妖魔的友人,你又要回来,用你的镰刀,勾去生者之魂了么’……洛歆感到头部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什么将要汹涌而出。仿佛有众多影像声音在她的脑海里交叠起来,并非幸福的,而是一种深入内心的恐惧,彻底的绝望,而那个声音,仍源源不断地低喃,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不要说了!——”她捂住耳朵,神色痛苦,“我不是,我不是……”她紧紧地闭住眼睛,慌张地逃跑,拼尽全力地奔跑,似乎只有刀刃般的风割裂皮肤的痛苦,才能缓解内心的痛楚。
卓闫本已拉住她了,他暗暗埋怨自己没有留意同伴的情况,可是,敏锐的感知告诉他,背后有人!然而不等他松手去防卫,那强力的一击已使他重重倒下……
破裂的五彩琉璃碎片,细微轻缓的水流之声,阳一缓缓睁开双眼,周围静极,似是夜幕下的海边,却只有浅至脚踝的水,他站起来,衣袖并未沾湿,那水是一种无形的流质,他想起片刻之前守门者的死相,忍不住作呕起来。
“哎,自家门前遇到的这叫个什么事嘛!”他撇撇嘴,自语道,“接下来,得找到出口啊。”自己被引入了一个阵,既然是人创造的阵,就一定有破解的方法。于是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幅画,便大步走过去。“嘿嘿,虽然不知布阵者是谁,小爷我就陪你玩玩!”
阳一走近画像,近看有些许残破,不过仍无法遮掩画中女子的美貌,再仔细一看,他不由睁大双眼,画中之人,竟是他的母后,只是十分年轻,笑容美丽得令他陌生。
阳一微微发怔,自小他很少看见母亲舒怀的笑容,却时常看见她望着某处出神,口中低喃着什么。他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那画像,一种冰凉瞬间沿着指尖延向心底,画中之人娇艳容貌如盛开的牡丹迅速枯顿萎落,画像也瞬间褪色老旧,片片碎落。“啊…”阳一的表情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垂下的睫毛遮住了他湛蓝色的眼睛。
他揉了揉头发,嘀咕了一句:“哎哟,母亲大人最漂亮了,不会怪我的~”随即干笑两声,继续大步前行了,殊不知,一双阴郁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脚底的水流浅浅流动,温柔得几乎令阳一忘记了坠入幻阵前守门人诡异悚人的死状,他迈着轻快的步调,哼着歌,曲调奇异欣然,一副全然无谓的样子。
周围的景色不知何时变换了,像是一座花园,脚底的水流也变成了柔软的青草,不远处有刻着繁复花纹的桌椅,阳一走近,试探性地摸了一下上面的花纹,圆椅就自己移动起来,正好移到让阳一坐下的位置。
阳一笑笑就坐了下来,如果这是布阵者的挑战,岂有不坐下的道理。他往圆桌上看去,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破旧木偶,全身脱线,木偶的嘴悄无声息地张开,最大限度地向上咧开,而鲜红的液体,从那黑洞洞的眼眶中冉冉流出,木偶散落的四肢也拼命地颤动着,像是在回应什么。阳一皱了皱眉,这木偶,他小时候好像见母亲拿过,那时她也是那样出神地喃喃自语,他心中从小的一个怀疑瞬间无限放大,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摇头从椅子上哗一声站起,湛蓝的眼睛里满是慌乱。
这时,背后有诡秘的笑声幽幽飘来,“呵、呵、呵、呵、呵 ”。阳一猛得转头,惊愕地发现身后竟是一个不足一米的女童,她的嘴角最大限地向上咧起,不断发出单调的笑声,然而那眼睛,却是不笑的。女童一寸寸地抬起她纤弱的手臂,反手捂住了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止住笑声。她明亮的眼睛里忽然噙满了杀意,她栗色的头发疯狂地滋长,瞬间将阳一四肢绕住,最后一缕缠住了他的脖颈,越勒越紧,阳一这才从刚才的混乱思绪中醒神,由于脖子被勒住无法咏唱术法,他只好奋力挣脱,可那些头发,仿佛有生命般,越缠越紧,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断了。
恍然之际,阳一听见一个男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筱儿,住手,把他带来。”声音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片刻,女童答“是,主人“她眼睛里有深蓝的光,只看了一眼,阳一的眼睛便迅速灰暗下去,女童的嘴角不再上翘了,周围的景色委顿下来,她往远处的黑暗深深地望了一眼,便带上阳一往主人的方向赶去。
主人主人这样真的好吗 ?……
黑暗中,唯有一人,凌驾一切,俯视所有。
一只人身马尾的巨兽俯下庞大的身躯,缓缓跪在那被重重围帐遮住的人的面前。
从帐中传出了苍老得有些难以辨识的声音“飃骑,那女孩,你带来了么。“
“是的。星巫大人。”巨兽俯得更低,黑色的鬃毛垂落,洛歆从上面滑下,昏迷着躺在地上。
帐中之人无声地拂开重重帘幕,如影魅一般移到洛歆旁边,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抚去她额前的留发,露出了她光洁的额头。然而此刻,有一个黑色的五芒星位于正中央,隐约透着暗色的光华,洛歆的额头不断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睛紧闭,但眼珠快速地转动着,有湿润的液体从纤长的睫毛下渗出。
旁边的星巫叹了口气“唉——可怜的孩子,梦魔了么。”“能不能冲破这层魔障,就看你自己了啊。”“能怎么办呢,这都是必经之路啊……”
回光之殿,长廊。
奢华精致的纯羊毛长毯上四处浸流着浓绿的浆液,零零星星地散落着某种生物的断肢,大多的还是混在浆液里不成形的肢体碎片。
“怎、怎么可能……”濒死的妖兽之王沉重地呼吸着,吐出浓重的腥气,它恐惧地瞪圆了自己狰狞的眼眸,从中透射出诡异的绿色荧光。“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喉咙里伴随着血气翻涌的声音,“咕哇……!”可是它只从眼前那弱小的人类中看到一片黑暗,或许它已经再也看不见了,它最后大声咆哮,响彻大殿,所有的事物都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黯的力量能够击败我!为什么!”随即,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化作血肉模糊的碎片,四处飞溅。
各处幸存的小妖兽此时都疯了一般的,不顾性命地去抢夺、蚕食妖兽之王的碎片,若吃到一块肉,不知道能长多少年的功力!
“哼,真是肮脏。”额前的发丝遮住了男子的紫瞳,卓闫缓缓抬起右手,掌心黑暗的光华越来越盛,栗色长发随之飘舞,仿佛他才是万妖之王,他眼神一凛,“全部,死吧。”
随着他平静而冷酷的声音,所有残余的妖兽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躯体,从内部透射而出的黑暗之光,硬生生地在妖魔身体上撕裂了一个缺口,将那些庞然大物扭曲着吸入,那些妖物们都不甘地咆哮着、嘶吼着,然而当男子掌心中的光盛极之后,裂口合上,所有噪音都消失了,安静的有些可怕。随即,那些裂口又重新张开,残肢断骸散落到空中化作一阵阵腥风血雨,焦烂的气味令人连连作呕。
紫瞳男子静静独立,敛去所有力量,苍白如玉的脸上面无表情,片刻,紫色眼瞳中仿佛重新有了光彩,与一种暗色的流质并存。周围妖物血肉的腥气刺激着他的口鼻,他皱起了眉头,向出口走去,步子越迈越大,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那个力量,为什么又自己跑了出来!
他以最快速度离开,他的理智让他暂时忘记自己的迷茫,因为他想到既然自己已遇到这样厉害的妖兽,那其他两人一定也会遇到不相上下的险境,现在先不能管刚才为什么那不知名的力量为何又占据了他的身体,而是应该先找到其他两人,联合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你想装昏厥到什么时候?”男子冷漠的声音有一丝轻蔑。
“哈哈,被发现了啊,真没办法。”阳一睁开眼睛,随意地笑笑。
“你进入这个阵之后我就一直看着你,那个时候你哼的奇异歌调恐怕就是防御性术法吧,还算有点脑子,不然筱儿再多加几分力,你就该死了。”阳一循着声源望去,有个男子坐在不远处金座上,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谢谢夸奖啊。”阳一笑笑,他顿了顿,问道:“刚才圆桌那里看到的木偶,为什么会在那里?”
“哼。”男子冷笑一声,“和你没关系。”话音落,他杀气瞬起,“要是你能打倒我的话,再考虑告不告诉你吧。”金座缓缓升起,迅移到空中,金座底下现出繁复的术法图腾,应该是强力的攻击性术法。
阳一收起笑容默默咏唱,他想要确认他从小以来的一个疑惑。然而金座上之人的攻击已然开始了,肉眼可见之处,漫天盖地都是强力的光柱,从上至下,宛若天神的仲裁之光,地面被击中之处,全都留下了深深的凹洞。然而阳一仍站在原地,不躲不避,被击中了也若无其事,仍默默地咏诵着,他的眼里覆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片刻间,他仿佛看到了诸多事件,难受地闭上了眼睛,任那利刃般的光束刺过自己的身体。他大喊“所有百姓的怨恨,都由我来扛!你不是【替】,你才是光之一族的继承者!回来吧!我没有你强,我不合适这个位子,我不该出生!我不该抢走你的一切还浑然不自知!王兄! ”
金座上的男子浑身一震,他仿佛突然间看到了一幕幕往事,他自出生,就有腿疾,一生无法直立行走,可是他是作为光之一族唯一的储君而生,这样怎么行,于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很努力地研习术法,想弥补自己先天的不足,母亲待他很好,还送过一个自己摸样的布偶给他,可是十岁那年生日忽然间天色大变,雷一道接一道地往回光之殿里打,父亲神色凝重地对他说,孩子,你是我们一族的【替】,今时今日,你已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你走吧,星巫会好好照顾你的。【替】啊…研习古籍的时候他不是没看到过,百姓对王族积累下来的怨恨最终会报到王族自己身上,承泳替】的命运诞生的王族,是要被驱逐的,最终孤独而死,以抵百姓之怒。可,为什么自己是【替】?明明已经那么的努力,却要被驱逐?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如何被扔出光宇宅殿的大门,又如何在门外不断地扣着门直到充满绝望还是想要爬起来进去,也不记得自己哭喊了多少遍母后,不记得最后怎样声嘶力竭意识涣散,这之后,他在星巫门下,拥有了自己的随使筱儿,过着天天研习术法的生活,是的,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那么努力,有什么是不能弥补的,为什么要驱逐他!什么【替】啊,都是骗人的,就是因为残疾,所以被族人舍弃的吧,不甘心啊,不甘心啊!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是有力的,不是无用的!
“哈哈哈哈哈哈!——”金座上的男子仰天长笑,光柱更猛烈地轰击下来,整个界都变得动荡不安,看到了么,这就是我的力量,天地也为之变色!可是那些光柱已然是乱了阵了,破坏再大也没有击中阳一,也许他只是想显示自己的力量而已吧。最终,所有的光都灭了。阳一难受地看着自己被族人抛弃的哥哥,这样的强力的术法,恐怕是要连生命之力也一并夺去了,也许,这样对他才是真正的解放与解脱吧。
那个坐在花式繁复金座上的男子,终于安静下来,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仿佛被掠去了所有光彩,低垂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表情,金椅缓缓地降至地面,他的对面是同样金发碧眼的阳一。
阳一拖着被光柱灼伤的身体颤巍巍地靠近些许,喊了一声:“哥…”那个金座上的男子肩膀似乎在颤动,“过来。”他的咽喉间有种怪异的声响,他的头依然低垂,暗哑的金发垂落及地,微微抖动。
阳一步步走近,最终神色复杂地跪在男子的脚边,这是他毕生唯一一次屈膝,从小他被族人奉为天才,怎样任性的要求都会被满足,然而眼前的这个他的亲哥哥,只因为是【替】而被族人驱逐,从此孤独一人。阳一觉的胸腔内像是有什么东西涨满了,然而开口却是那一声意义难辨的“哥……”,他看见男子纤长却如同枯骨般的手指一节节地蜷起,瘦削的下巴苍白如纸。
男子忽然间抬起了头,双眼中充满疯狂,“滚开!你没有资格喊我!“他右掌破出强劲的气流,击在阳一肩上,瞬间弹出十多米,阳一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震得肺腑具移,冷汗瞬时而下,他支撑着远看了一眼座上的男子,有些颓然地闭上眼睛,他是要休息一下了。
而那金座上的男子,终于昂起了头,神情满是安然,而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嘴角顺势而下,刚才的术法,已然耗尽了他体内所有光的力量,以及他的生命之力。他的血一滴一滴,染红了身上的白裘,仿佛浴血的梅花,他看着倒地的阳一,眼中满是温柔的悲伤,弟弟,你看,你想走近我我还要杀你,我真不是一个好人是不是,所以我就该被族人们遗弃,所以啊,你就该当根本没有我这个王兄,噢不,我根本不是什么王兄,我只是一心想证明自己存在意义的一个无名小卒啊。
男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只是,他不打算再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
那么,这样也挺好,无论自己疯了病了痛了伤了死了,也不会再有人在意,不会再有人难过。像自己这样的人,就像没有来过这个世上真是太好了,从今以后,谁都不会再记得他,现在所有的一切,真是太好了……
胸口忽然有些凉意,原来是母后送的木偶碎了,渗出了凉凉的液体,母后,你是不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所以流了这么多眼泪,够了,已经够了,我就要离开,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男子的嘴角现出一丝笑意。
“主人——!!”金座背后的女童冲破定身之术,飞着扑向男子,此时仿佛她已可以流利地讲话,“主人!!睁开眼睛啊!!你还有筱儿,筱儿永远不会离开你啊,筱儿会永远在你身边啊!!”
金座上的男子没有睁开眼睛,却微微地笑了,眼泪悄无声息地留下,血大量地从他口中涌出,女童慌乱地用手抵着,可是她的手太小了,怎么样都堵不住,她绝望地喊起来“主人主人……”她的头发又长起来,只是这次缠住的,是她自己的脖颈,栗色的发丝仿佛有生命般,从女童的后心穿入,刺进男子的心脏。“这样,能感受到我的心意了吗,主人……”女童亦闭上了眼睛。
筱儿,下一世,我们一起走吧,简单地开心地过平凡的一生吧。
光亮丝丝缕缕从界外渗透进来,此处的幻界轰然崩塌,留下的,是回光之殿的陈设,干净高洁,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而一些人,也好像从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