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卷·归途》一时一遇

4、第 4 章

　　血迹周围的草丛被压塌了一大片，还有不少碎石、枯枝，看得出曾殊死抵抗过的痕迹。
　　连義和萧星玹分头查探，很快就有了发现。连義在草丛中找到几瓶丹药，萧星玹则发现了几块破碎的衣料，衣料和那具男尸身上的一致，除此之外，还有一柄折断的长刀，长刀上被留下了深深的爪痕。
　　二人对视一眼，肯定了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连義始终想不明白的是，狼妖本身就不多见，这条小路更是远离官道人迹罕至，受害男子怎么就如此巧合地在此处遇上了狼妖。他看了看手中的药瓶，是修士常用的回春丹和凝气丹。
　　连義沉思起来：没想到这男子竟还是个修行之人，那么他究竟是偶遇了这头狼妖，还是说其实他是特意为它而来的？
　　萧星玹指了指瓶子底部：“连道长你看，这瓶子底下好像有字。”
　　连義翻过瓶底一看，果然，上面印着“荣芝堂”三个字，还有一个药草的图案。
　　连義喃喃：“叶家，荣芝堂......”
　　看着这些证据，连義有预感这件事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的隐情。事不宜迟，连義决定尽快完成任务，然后回门派将这件事禀告给掌门。只不过眼下还是需要先去接那位叶小姐才行，正好可以顺便在叶家探探其他的线索。
　　将这些线索都收进先前存放药囊的盒子里之后，二人重新向着临安城出发。
　　走这条小路果然比走官道快了不少，没多久他们就到达了临安城下。在进城的时候，连義停下来打量了一下自己和萧星玹。
　　萧星玹：“？”
　　连義对萧星玹说：“我们接下来要去拜访的那位叶家家主最是注重仪表，眼下我们这般形容着实不妥。”
　　他们二人从昨夜至今辗转了多个地方，风尘仆仆，看上去确实有些狼狈，更别说萧星玹那一身破烂似的打扮，比起乞丐来也好不了多少。
　　萧星玹觉得有些麻烦：“事急从权，连道长你不是赶时间么，我觉得还是先不要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
　　连義没说话，直接拍了拍萧星玹的肩头，扬起的灰尘扑了一直站在萧星玹肩上的阿遥满身，它被呛得“啾，啾”直咳。
　　萧星玹没想到居然会这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又看了看阿遥，小脸顿时有些发红。
　　连義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我看我们还是先去洗漱一番吧，动作快一些就是了。”
　　这回萧星玹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
　　连義让萧星玹先去香水行，他另外去办些事。（香水行：旧时中国民间对提供洗澡设备和人体清洁服务行业的称谓。流行于全国绝大部分地区。本文这里的香水行指的是比澡堂更高等级一些的浴池。）
　　二人分开后，萧星玹几乎是飞奔进了香水行。
　　在好不容易把自己清洗干净之后，萧星玹看向了在一旁蹦蹦跳跳的阿遥，他露出一抹坏笑，一把捉住了阿遥，想给它也好好清洗一番。
　　阿遥经过一番挣扎后还是没能逃出萧星玹的“魔爪”，只好乖乖地任人摆布，萧星玹乐不可支地哼起了歌。
　　可就在萧星玹准备给阿遥清洗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沾在阿遥羽毛上的灰尘，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萧星玹拈了一些灰尘在指腹上细细辨别，在认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后，刹那间感到如坠冰窖。
　　落在阿遥身上的不是普通的灰尘，而是梵阳花的花籽磨成的粉末。
　　梵阳花的花籽对绝大部分鸟类妖族来说堪比珍馐美味，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然而普通的鸟类却对它没什么兴趣，所以道士们经常用它来分辨鸟妖和普通的鸟。
　　萧星玹不断回忆着刚刚在城门时的场景，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萧星玹见连義已经答应了带他回一线天，便对他交付了一定程度的信任，没想到对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调查阿遥。
　　萧星玹分析：或许是因为阿遥在之前的行动里太过惹眼，让连道长对阿遥起了疑心。幸好没事，幸好......
　　看着萧星玹严肃的样子，阿遥担心地啄了啄萧星玹的手指。
　　萧星玹被拉回了注意力，他捧起小小的阿遥宽慰道：“看来今后我们行事得更加小心了。阿遥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这时，连義的声音从浴池外传来：“星玹，你好了吗？”
　　萧星玹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回答：“马上就好！”
　　连義：“我给你置办了一套新衣服，放在你的衣服旁边了，记得换上。”
　　萧星玹一边答应着，一边迅速把阿遥清理干净。等他把自己收拾妥当，来到更衣处时，果然看见了一旁放着的新衣服。
　　萧星玹心里五味杂陈。
　　从连義根本没进到浴池，萧星玹就隐隐地察觉到了，以连義的本事，根本用不着特地来香水行清洗的，只要一个净衣咒或者祛尘咒就足够了，他是为了给萧星玹重新置办一身行头，才特意找借口让萧星玹过来的。
　　萧星玹心里不是不感动，可是一想到他对阿遥的怀疑，心又落了下去。他快速换上新衣服，来到了大堂。
　　少年洗去了灰尘的脸庞白净俊秀，身形虽然有些单薄，但却挺拔如松，衬着宝蓝色的衣衫，端的是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连一旁的洒扫工人都频频侧目。
　　连義也不禁看得出了神。
　　萧星玹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从小到大萧星玹看到的更多是旁人的白眼，骤然被这么多惊艳的目光包围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为了躲避那些打量的视线，他提醒连義：“连道长，我们是不是该去办正事了？”
　　连義这才回过神，率先走了出去。
　　这下反倒换成萧星玹愣了愣，经过刚才的发现，他现在觉得连義的一举一动都别有深意了起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刚才连義见到他之后，反应就有点不太自然，也不知道是他哪里做得不对了。
　　尽管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萧星玹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临安城素来以草药闻名，他们二人沿着街道一路向前，街上随处可见与草药相关的店铺，药酒店、药膳店、药草香囊……周围到处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有一种苦涩古朴的感觉。
　　忽然，一阵清新的药香扑面而来，萧星玹顿时觉得精神一振，刚刚在街上闻到的那些鱼龙混杂的药味一下子被驱散开了。
　　这药香配制精妙，让人有一种身心舒畅的感觉。可见调配这药香的人技艺不俗。
　　不知为何，萧星玹总觉得这股香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连義对萧星玹道：“前面就是叶府了。”
　　萧星玹一抬眼就看到了富丽堂皇的大门和用金箔贴就的门匾。
　　萧星玹惊讶出声：“这个图案！”
　　叶府的门匾上刻有和之前发现的药瓶上一样的图案。
　　萧星玹惊诧地看向连義，却见连義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并示意他不要声张。萧星玹这才明白，原来连義早就知道那药瓶和叶家有关。
　　连義给门房递上拜帖，叶府的门房看出连義的身份不一般，对他客气非常：“道长，实在不巧，今日我们老爷去了荣芝堂坐诊，要不先请您到前厅歇息片刻，小人这就去荣芝堂禀告老爷。”
　　连義摆了摆手：“不必麻烦，既然叶家主他在荣芝堂坐诊，那么在下自行前去荣芝堂拜访即可。”说完便带着萧星玹前往荣芝堂。
　　好在荣芝堂距离叶府不远，他们也没费多少时间。
　　和叶府的气派相比，这荣芝堂看上去显得简朴多了。萧星玹环顾了一圈，看出了些门道来。荣芝堂布置得清新雅致，然而只要细看就能发现，这里的摆设虽然看着普通但大多都价格不菲，前来问诊的人也都是衣着华丽、非富即贵之人。要不是这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还有几个大夫在问诊，这荣芝堂可半点也看不出是家医馆，倒更像是有钱人风花雪月，弹琴作乐的场所。
　　萧星玹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看得出这个地方的主人是个嫌贫爱富的人了。难怪连道长之前说这位叶家家主注重仪表，还特意给我准备了这身衣裳。要是真按着这些“病人们”的排场来算，之前的自己怕是连这荣芝堂前的台阶都走不上去。
　　就在这时，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内厅走了出来。
　　“叶神医出来了。”
　　“叶神医，您何时有空到我府上坐坐？家母一直想好好感谢您之前的救命之恩啊。”
　　“叶神医，在下前段时间刚从南海运来几船新奇玩意儿，回头您来我这挑几件，我差人给您送去。”
　　......
　　周围的人一拥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起来，场面顿时好不热闹。
　　这位叶神医显然很受用这样热烈的追捧，却偏偏还要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对众人客气道：“哪里哪里，诸位过誉了。”。可是他眼神中藏不住的得意却将他的心思暴露了个彻底。
　　周围的人也不是没眼力见的，见叶神医受用这些话，便更加卖力地吹捧起来。
　　眼看他们这边一直没完没了，在新一轮的吹捧开始前，连義只好抢先一步，打断了他们的话：“叶神医，在下连義，受师门之命前来拜访。”
　　连義的话打断了大堂里喧闹的气氛，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叶神医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打量了连義一番，询问道：“阁下可是一线天的弟子？”
　　连義解下腰牌示于叶神医：“正是。”。
　　叶神医接过腰牌仔细辨认了一番：“果然是一线天的腰牌，有劳连道长费心跑这一趟。我们去内厅说话。请。”
　　说完，他又对那几位富商豪绅拱手道：“今日真是不好意思。诸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不过今日我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法亲自接待各位了。如果各位有其他需要的，问坐诊大夫还有药童便可。之后，我会另择一日来荣芝堂，各位放心，请恕在下先失陪了。”
　　萧星玹本以为这些富商豪绅会生气或者质疑，没想到他们依旧和颜悦色，一点没觉得受到了怠慢，反而纷纷表示理解。该抓药的抓药，该看病的看病，很快便各自散去了。
　　萧星玹暗忖：看来这叶神医在这里的人望很高啊，竟能让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人如此礼遇。不过，他刚刚说“其他需要”？若是说看病、抓药是其他需要，那他来这里坐诊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口误，是我多心了？
　　萧星玹一边想着，一边跟着他们往走到内厅走。就在他即将要踏进內厅时，阿遥突然狠狠叨了他一口。
　　萧星玹：“嘶——”
　　萧星玹不解地看向阿遥，却在阿遥的眼神中看到了抗拒和愤怒。萧星玹将阿遥拢在掌心，这样一来他还感觉到了阿遥微弱的战栗。萧星玹再次环顾荣芝堂，心里没由来的泛起一股凉意，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因为越是危险的地方线索就越多，要想弄清楚这荣芝堂到底有什么秘密，只有亲自去看了才能有所发现。况且就算有什么意外，还有连道长在，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荣芝堂的内厅和大堂相比，除了在布置上除了变得更精致，摆放的物件更昂贵之外，没有特别大的差别，唯一比较令人在意的就是药草味浓厚了许多。
　　叶神医让仆人给他们各沏了一杯茶：“连道长远道而来，想必是舟车劳顿，不如今晚让叶某设宴款待，给二位接风洗尘。”
　　连義婉拒了叶神医的提议：“多谢叶家主厚爱，不必如此费心。一线天试炼之期已近，还是早些出发为好。”
　　叶神医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生气，反而一脸赞同：“还是连道长考虑得周道。方才我已经派人去知会小女了，还请连道长再稍待片刻。”
　　连義颔首。
　　叶神医：“对了，不知先前那两位小道长的伤势如何了。”
　　连義：“他们都已无碍，有劳叶家主挂心。”
　　叶神医见连義神色淡淡，像是不喜与旁人攀谈的样子，于是将目光放到了萧星玹身上。
　　萧星玹此时正暗暗观察着整个房间，想找出一些线索。终于，他在一盏悬挂着的宫灯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宫灯做工精良，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纱绢做的画屏也用了心思，画屏上画着一枝红梅，栩栩如生，仿佛凑近了都能闻见梅花的香气。不过萧星玹却注意到在其中一面画屏的角落里，有几个褐色的小点，颜色有别于其他颜料，他推测那有很大可能是干涸的血迹。若不是他看得仔细，还真要以为那是故意画上去的梅花花瓣。
　　叶神医轻抿了一口茶，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看来这位小道友对我这荣芝堂的装潢很好奇啊。”
　　萧星玹心里“咯噔”一声，方才看得太过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这个老家伙给盯上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星玹本来心里就藏着事，突然被提到，还以为自己的目的被看穿了，一时慌了神。
　　萧星玹心里慌乱，嘴上却淡定地回道：“叶神医见笑了，我确实对荣芝堂的布置很感兴趣。这里一看就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别家医馆都没有这么别致，就连......就连药香都如此独特。敢问叶神医，这药香是荣芝堂独有的吗？”
　　叶神医：“哈哈哈，小道友有眼光。这浮罗香确实是我叶家的独门秘方。在柜台那边，还有浮罗香制成的香囊、线香、香蜡。你若是感兴趣，过会儿我叫药童给你拿几个玩儿。”
　　在叶神医提到香囊的时候，萧星玹脑中灵光一闪。他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儿闻过这个味道了，就是山洞里那具男尸身上带着的，那个绣着“夏”字的香囊。只是当时尸体腐烂的味道太过呛人，把香囊的味道盖过去了，所以他才一直没有想起来。
　　真是打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萧星玹立刻喜笑颜开地应了下来：“那就多谢叶神医了。”
　　叶神医很慷慨：“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用不着客气。”
　　萧星玹大感好奇，试探着问：“听叶神医这么说，荣芝堂一定还有更加珍奇的宝贝。不知道是什么？”
　　这一问，倒是让叶神医脸色一变，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语气自然地说：“瞧小道友说的，我这儿毕竟是医馆，奇花异草，灵芝仙丹数不胜数，个个都价值连城。和那些一比，浮罗香自然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了。”
　　萧星玹自是知道这只不过是叶神医的搪塞之语，不过他不肯说实话，萧星玹也拿他没有办法。
　　萧星玹看了一眼连義，想看看连義有没有办法套出些话来，却发现他正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思了一会，连義拿出之前在临安城外找到的药瓶递给叶神医：“叶家主，请问这个药是否出自你们荣芝堂？”
　　叶神医接过药瓶，仔细端详了一阵，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错，这确实是我们荣芝堂的药，药柜那边就有售卖。你看这瓶底，还有我叶家的标识。不过这药，连道长是从何处得来的？”
　　连義回道：“偶然得之罢了，所以这确实是荣芝堂售卖的丹药？”
　　叶神医犹疑了一下还是肯定了回答：“是的。”
　　一番问答后，内厅的气氛有些凝滞，三人各怀心思，就连东道主叶神医也没了聊天的兴致。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湖绿色长裙的少女的到来打破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