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雨》十安卿然

6、山

　　秋日灿阳正烈，光痕斑驳拢成张网，圈住碧叶拽曳的倒影。

　　沈回舟迈着小步走在校道上，低点的树枝在他经过时轻轻划拉一下他头发，他提手扶掉发上残尘，可并不在意发型是否凌乱，一刻不停往教室赶。

　　昨晚他买了夜宵去到肖厌家，被肖厌哭了满衣裳的眼泪鼻涕。沈回舟嫌弃地推开身上挂着的泪人拿纸擦衣服上的污垢，擦烂三张纸都毫无见效，污渍还是占领他校服上大块区域。他烦了，掉头想走，看一眼站在门边抽泣的肖厌又无奈又想扇他，气呼呼提着哭得满脸鼻涕的肖厌进了客厅。
　　沈回舟在肖厌家待到八点半，肖厌喝了点酒，半醉半醒地点着脑袋。沈回舟把人弄到床上，带上垃圾离开回家。
　　虽然肖厌今天或许起不来上学，但总归是释放了情绪，这样一想对肖厌来讲可能还不亏？
　　沈回舟衡量着结果的利弊，有点后悔昨天肖厌喝酒的时候没拦着。

　　爬完楼梯行至教室门前，沈回舟试探性掰了下门把手，没开，门上锁了。
　　他张望着想要找找门边有没有钥匙，但七班的门钥匙根本就不挂外边，根本找不到，防范地跟怕被遭小偷一样。
　　沈回舟瞄了眼窗户，走过去摁下窗锁打开，撑着墙砖翻身越进去。
　　落地他提上要掉的书包，跨过几张桌椅回到座位上。
　　佟响懒懒靠在椅背上，脚尖搭在桌腿与地板之间，手里晃着铅笔正看着书。听到动静，佟响抬头看他两眼，抬了点嘴唇“早。”
　　“早。”
　　沈回舟越过他坐下，摊开书本埋头自习，一直到其他人陆续进来临近早读，头也没有抬起来过。

　　李啸拎着本练习册跑过来了，讨好地把练习册推到佟响视线范围内。
　　“最后一题给我讲讲呗。”
　　佟响转动眼珠子瞟他一眼，好以整又在书上画了几个圈“昨晚不是说不用我讲？”
　　李啸抽动嘴角干笑两声，暗自后悔昨晚佟响主动帮他解题时摆架子不接受，肩膀动了动：“你就说讲不讲吧。”
　　佟响眼珠始终向着散文集上的字，十分欠揍地说：“没写。”
　　“......那你不早说？”
　　“忘了。”
　　“......你6”

　　李啸悻悻收回手又看了遍题目，斜眼注意到一边背单词的沈回舟，抓到稻草似地探过去脑袋：“同学你好，昨晚数学写了吗？”
　　沈回舟有点迟钝地抬起头，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重新聚拢。他看着眼前的男生，劲瘦的身板，俊朗白净的脸蛋，干爽利落的短发梳在耳边，校服一角却扎在裤腰里。黝黑的大圆眼盛着点点清光，浑身流露着年少的青涩和无所畏惧的张扬。
　　“写了。”
　　李啸嘴角咧开了：“最后一题能给我讲讲吗?”
　　沈回舟点点头，伸出手示意他递过来册子。

　　佟响放下书按按脖子的关节，瞟着旁边桌子的草稿纸来了兴趣：“你的方法，切入点是第二个已知条件？”
　　“是。”沈回舟停下笔，把练习册推出去给李啸。
　　佟响撑着脑袋又看了好一阵，忽然说道：“第五步用前面的已证条件更好一点。”
　　沈回舟不在意地整理桌面：“不会。”
　　佟响：“会。”
　　“什么。”沈回舟重看一遍题目，坚信自己的方案就是最优解：“前面的已证和这一步关系不大，没必要用上去。”
　　“不，用上已证可以省略下面的步骤。”佟响板着脸反驳他。
　　两个人对峙了一段时间，后来气愤地用笔在纸上用力地写和戳本上的题目，本子和纸都被他们划出好几个长痕和坑。争执愈发激烈，谁也不让着谁，引来不少看热闹的视线。李啸赶紧趁乱抽出自己的册子，立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办。

　　“佟响！沈回舟！你两吵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朝讲台望去，一身黑西装的老余叉腰看着他们，腮帮鼓动着气得不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怔愣，怀疑讲台上站的是不是新老师。
　　老余走过来敲敲桌子：“傻愣什么，你们说说，为什么大声喧哗，要早读了不知道吗？”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
　　老余鼻腔重重呼出道热气，不再等他们开口解释：“行，青春期精力充沛嘛，我懂。你们去把教室后面的垃圾扫了，扫干净再回来自习。还有啊，下课到门口等我。”
　　老余说完转身，两个人起身抓过扫把，心不在焉扫地。
　　原本来的时候后面还挺干净，不知哪个马虎的着急忙慌冲进来踹翻了垃圾桶，垃圾伴着腐臭全滚满一地，扫的两个人格外得累。

　　“说说吧，为什么吵架。”老余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对面两个站得笔直却昏昏欲睡的男生说道。
　　两个人沉默片刻，佟响率先开口：“余老，我们在讨论数学题。”
　　老余闻言挑眉：“讨论题目？就这样？我当你们这么激烈是谁篡改了马克思主义或者教科书写错了，不知道其他同学在自习吗？”
　　“教科书确实有错的......”佟响嘀咕。
　　沈回舟嘴角抽了一下，尽力忍住不笑出来。

　　老余没有听见佟响的话，瞪着大眼在他们之间游回，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发令：“待会高一有新生大会，你们去给学弟学妹作一个演讲。”
　　“新生大会？”沈回舟抬起脑袋。
　　“对。”老余加重了语气，不置可否点头:“现在你们可以去报告厅候场。”
　　沈回舟眨下眼睛:“一个刚来的转学生，给高一的演讲？”
　　刚转学来的学生，还未做出任何成绩，给高一新生演讲在沈回舟看来非常的不合适。他倒真不想到时走在学校里听人家猜测来猜测去的。
　　曾想老余只轻飘飘瞥他一下，极其郑重地说道：“有什么问题，你的成绩也不比班里的谁差。让你去就去呗，又耽误不了你多久。”老余给他使个眼神接着道:“这帮孩子估计还沉浸在考上一中的喜悦里，说白点就是叫你们去挫挫他们锐气，让他们把心思摆回学习上。”

　　一路上他们没有对话，全程要么低头看鞋要么抬头瞧路，也并非哪个摆谱装架子，只是两个刚认识不过几天，可能还不算认识的人实在没有话题。就这么保持沉默，间隔的区区几米范围内漫着怪异的气氛。
　　沈回舟率先踏入会场，会场内喧嚣声再大那么一点或许就会震塌天花，几个老师伸直了胳膊朝学生招呼示意他们到位置坐下，领头的学生却扭头转头地带着全班乱窜。甚至是因为吵闹得听不见他们的话了，老师们不得已拎着话筒发令，没有话筒的就单靠嗓门吼。

　　“滋滋——”敲击话筒的窸窣电流声先是在舞台周边响开，而后随着电源接通，从墙上每一个集中音箱里震出来。挽着袖章的男生笔直站在舞台一侧，集中音箱便传出他温和中带着命令的口吻，经过电子音过滤使其更具穿透力。
　　“会议即将开始，请同学们入座。”他漠然站着，视线扫过全场，继续说话：“保持秩序，请按大屏幕上的位置就座。”
　　男生等着所有人坐好才转过去，腰板略微弯曲着向主持示意可以开始。
　　女主持怔怔点几下脑袋，看着男生的脸竟红了些耳根。男生退下台，她才小步跑上去，束地整齐的马尾一晃一晃的。

　　会议算是正式开始了，沈回舟抄兜靠在墙边，旁边不远处就是佟响。
　　佟响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能找到的话题，结果却是没有。手指干脆伸进裤袋带出一张纸来看。
　　沈回舟无聊地要睡着，后悔走之前没带点什么出来。一偏头看到佟响垂着头，紧致的下颚线从这个角度显得十分清晰，领口上一截脖颈白得有点反光。嘴巴一张一合念叨，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张纸。
　　满满当当抄的一堆古文。
　　见过候场写作业的，他候场背高三古文。

　　佟响转过来对着他思考片刻问：“你要看吗？”
　　......
　　什么玩意。
　　他嘴上拒绝，又口嫌体正地挪过去。谁叫这地方实在是忒无聊。

　　等到主持人叫到沈回舟的名字，沈回舟觉得已经过了快一个世纪。他打出个哈欠，缓缓走上台。台下的人跟他的情况差不多，支着地脑瓜捣蒜一样点动，眼皮就差完全合拢了。
　　沈回舟接过麦克风，冷不丁说道：“我知道很难熬，但还请学弟学妹打起精神，认真听。”
　　这一下成功冲走听众的睡意，满场的脑袋纷纷抬起，几百道视线齐刷刷向沈回舟投去，老师也不由得正色。霎时间出奇的寂静，全场注意都集中在沈回舟一人。
　　门后的佟响看着这一幕，不自觉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很荣幸今日站在这里与大家交流。”沈回舟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把现编的话抛出去：“美好的初中三年悄然而逝，相信接踵而至的高中生活使你们充满了向往......”

　　五分钟后，他合上干得不行得嘴，行礼然后下台。台下终于反应过来鼓掌。那股天子骄子独有的傲气听得人迷迷糊糊，引起一阵嘈杂。

　　沈回舟握住手臂伸出懒腰，脸边一阵风掠过，惹得他皮肤生凉——佟响踏至台上一瞬间，刚刚平息的嘈杂复又炸起，不少女生一手掩脸一手揪旁边女生的衣角激动地交谈。
　　佟响举着麦“喂喂”两声充当试音。确定麦克风有电，他开始讲话。用着最平和的语调最亲切的口吻与他们强调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