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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山 ...


  •   他妹出生的时候,他就四岁,挤破头终于在大人身间挤出来,牵着小不点团子大的手傻呵呵乐了老半天。

      他妹坠楼死的时候,他顶多十岁。当日家中仅剩他和他妹,他被他妹吩咐出门买东西,到家发现他妹卧躺在居民楼间的绿化带没了动静。
      佟响亲手把尸身抱回家,围绕他妹转圈挠头,心急如焚。
      那晚月亮很圆很亮,天却一反往常的黑。魏绮青撕心裂肺地悲泣,逮住佟响疯魔般往死里打,刀,板凳,陶瓷杯具,什么揍人狠她拿什么来砸他。打得他头破血流,送到医院睡了半个月差点活不过来。
      就此,他人生中第一次对死亡有了肤浅的理解。

      冷风直往骨缝里钻,佟响打开家门,步入玄关,黑漆漆的静室看得他发虚发慌。窜到沙发坐下,给自己接了杯水仓皇吞咽下肚,隔夜的水寒凉,除此之外,空气,贴身衣服,沙发垫,皆数冰冷。浑身像浸泡在冰湖中心,不消片刻,果然被冷得打颤。
      佟响强镇心神,暗自安排起今晚的时间,又忍不住举袖去瞧手腕佩戴的表,怨恨地向后一靠,面朝天花板。
      不行,表不能卖了。

      他搓搓头发,前额碎发被他搔得凌乱,散在眼睫遮挡视线,一道黑一道白的看不清晰。手机余额被点开,他计算着以后的花销,结果只是唏嘘一句,这样以往攒下来的钱都得用完。
      合眼沉默思忖,他决定先跟昨天的单主要稿费。十余条讯息发出去,悉数没有回复,却换取了整齐排列的红色感叹号。

      “……操”刚刚建立起的心理防线险些崩塌,愠怒之下,手机被他握得咯咯响。

      显然,单主逃单了。
      还他妈在交单那一瞬间就拉黑了他。

      触屏的光亮熄灭,佟响随手将手机扔在一边,继而又懒得动弹了。
      屋子里没有一丝声音,安静的不像话,可越安静他越是莫名心慌难止。

      半晌,他猝然坐起,及时敲醒自己。有问题解决问题,传谣就解决谣言,当今最为首要的事是查出传谣者,扼杀愈传愈广的可能性。
      明确了目标,他狼狈的下地寻找被他扔到不知何处的手机,抛弃时多么潇洒,找回时就多么懊悔莫及。

      千辛万苦找回手机,佟响翻出一个遗忘许久的号码,拨通。
      “喂,什么事。”一阵布料摩擦的沙沙声,男人的嗓音掺杂其间,声线低沉浑厚,令人生畏。
      “何叔,帮我个忙吧。”
      男人哼笑着,彻底从床上坐起身,脱口的话尽是戏谑:“你小子不是能耐得很吗,我挂彩半个月一次没来看过我,你心里怕是压根没我这个叔,我怎敢让你放下身段求我啊?”
      佟响喊冤:“我去了,但是你在睡觉,我要是催醒你来唠嗑,你不得顺窗户把我兑出去。”
      “那你不会多等会儿,等我睡醒了先的?”
      佟响扶额摇头:“我要打工,迟到扣工资。”

      那端默然,少焉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头犟驴,喊你回家你偏不听,现在好了,累死累活就混那么个歹样,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面前是个什么,一堵高墙!你要真能把它撞倒了还好,要撞不倒唯有一辈子原地打转!”
      佟响接着硬生生反驳他:“我要是回家,同样是原地打转到死,我家那情况您不是不知道,我待不下去想逃你也不是不知道。”

      “……”

      “家族为了下任继承人的位置闹得不可开交。虽说佟家明面上是我爸掌权,但那帮有事装睡无事捣乱的亲戚,嫌弃佟远庚是上不得台面私生子,嫌弃我是个精神病人,我一走,家里指定是翻了天,他们可巴不得我离开,好让他们的儿子坐上继承人的位置。”
      持续的静默,佟响说得情绪渐渐激动,逐而带笑道: “现在我爸取了老婆,过些年会有新儿子,您觉得我会是被期待的那一个吗?”
      何留衾动了一下唇,任凭他发泄,末了问他:“所以你不争了?”
      “不争了,没意思,不争了。”瞬息间他感到由内及外的疲惫,竭力掩盖心内的倦怠:“我努力多年一事无成,随便一个人轻而易举就能把我扔了,我如果还傻乎乎的掏心窝子,太没意思。不争了,谁爱当谁当去。”
      豪门世家之间那点内部恩怨并非一两句能说清道明,更不是仅凭一人六年七年的努力就能消除隔阂,使大家关系破冰。七年,为了讨好人心该答应的不该答应的都做了,始终不见成效。他在夜里摸黑走路撞了一头伤,依然找不到条光明大道,索性不找了,远离纷争当个平凡人。
      拼死拼活走了很长一段路,回首身后无人等候,身侧无人相知相伴而行,迎面却遇上万丈深渊,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叫他怎么走得下去。
      何留衾及时止损,停止方才的话题,旋即话锋一变:“你求我办什么事?”
      佟响与他复述了经过,单刀直入:“我稍后发个账户给您,您查查这账户持有人是谁,再帮我封锁传播渠道。”
      “嗯,我这就安排人办,你改天来看看我当报答了。”
      “好,谢谢。”

      佟响没有即刻挂断电话,何留衾思酌了一阵,无头无尾来了句:“其实,你爸的心,是向着你的。”
      佟响愕然,冷笑说:“是吗,向着我?算我悟性低,看不出他向着我。”
      我只是他的棋子,弃棋,被逐出家族的丧家犬。

      何留衾说“阿岛,这些天你不在,你不清楚,你爸,会看你以前的影像,空闲出来就会看。”
      佟响垂眸浅笑,叹息似的说:“是早年禁锢我时的监控录像吧。谁思念一个人时会翻看这个人被禁锢的影像?”
      “阿岛,当年你父亲错了,大错特错,他将你禁锢起来也是迫不得已。”
      往事如惊涛骇浪,裹着痛楚逼入脑海,佟响抿了下嘴,说:“迫不得已,即使迫不得已,把我禁锢一两年,总该在一切结束的时候给我一个解释啊,可他不,禁锢之后还把我当狗养。”
      “他是身不由己,可我呢?我这些年陪着他一同痛苦,难道我就有罪?我活该么?”
      何叔看着手机屏,眼前恍然浮现对面人青涩的面孔,那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第一次见面小孩瞅着脸上带血的他,一面嘻嘻笑一面朝他招手,手心手背全是泥点子。记忆里的阿岛好像一直是没心没肺的模样,哪怕天大的事也能笑出声来,现在怎么就变成这幅怨天哀地有家无可归的样了?
      何留衾手肘倚靠床栏杆动了动,“……其中缘由复杂,解释不清。我了解的不多,我也摸不清你父亲的心思,这老伙计越上年纪心思越深了。”他转念一想,低声自语:“不过你离家出走,或许不算件坏事。”
      佟响没听清后半句,只听进了话首,敛笑讥讽道:“又是这种话术。”
      何留衾未理会他的讥嘲,兀自笑笑:“你只记得一句话,多得我就不唠叨了。”
      “您说。”
      何留衾转脸眺望天上一轮皎皎明月,似是遥不可及又似近在咫尺,话语间听不出情绪。
      “自己选得路,无论过程难捱,后果如何,都要自己承担。离开了家族庇佑,往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
      “我明白,谢谢您。”

      何留衾对着月亮出神,回过神才知道电话断了,他坐直身体饮了口茶水,揩净嘴边残留,看向牛皮沙发里端坐的佟远庚。
      何留衾叫了声:“老爷。”
      佟远庚敛低眼皮,沉思的时候多了分亲和,却还像是一座威严不可撼动的山。矮桌摆了盆绿萝,藤叶旁逸斜出。他指尖捻起一片叶,问:“少爷最近的情况,探子带回来了吗。”
      何留衾点头:“大体无恙,只是出了点小麻烦......老爷,就这么任由少爷在外边不管了吗?”
      佟远庚脸庞埋在一扇阴影里,屈指驱赶叶上发奋啃咬的小虫,语调无喜无悲:“主子的事,费不着你操心,这盘棋太大,阿岛要是牵扯进来,有害无益。”

      ——
      沈回舟喂完猫,关紧门写作业。有了以往橘猫深夜开门进来叫唤的经历,他长了记性,但凡晚上在房里干点什么都得锁门。
      他正翻着书,结束作业抽空回了手机信息。
      肖厌社交账号改了个奔放狂野的名字,沈回舟看见的时候甚至抖了抖手指。
      【山城第一无敌美男子:沈爹你下周有空没有?】
      【zhs_:说事】
      【山城第一无敌美男子:老余上课不布置了个课外作业嘛,随机分配小组,小组外出采访,回来做汇报的那个。】
      【zhs_:嗯,然后呢?】
      【山城第一无敌美男子:咱两分到一个组啦!我和老路他们商讨了时间,他们都下周六有空,你呢,下周六能腾出时间不?】
      沈回舟暗忖,少顷敲下一串字。
      【zhs_:有时间,可以的。】
      【山城第一无敌美男子:好嘞,那就这么愉快敲定了!】
      【zhs_:除了我们两,还有哪些组员?】
      【山城第一无敌美男子:老路,虞佳柠,佟响。】
      【zhs_:OK】
      沈回舟息了屏,靠着灯光奋斗在漫长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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