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三章 妒 ...
-
第三章
妒
元旦假期尹始,林明诚便开始打理出发的行李。
我醒得很早,窝在床上,一手支着头看他将拉竿箱从客厅拎到房间,从浴室里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小玉,你这么看着我,还不快来替我整理。”他蹲在地上笑道。
我嘟着嘴不理会他。
他回头瞪我一眼。
“明天才走,哪有急成这幅模样!”我抱怨,伸手抓自己的一乱发,不小心碰到耳朵,顿时痛得直冒一阵冷汗。
“怎么?”他问。
我忍着痛朝他调皮地眨眨眼睛。
他放下箱子,走到我身边。
“小玉,我会努力!”
我笑着将他一把推开,看他那神情,就像在对着满怀期望的老师发誓。
“小玉,你要相信我!”他嗫嚅良久才口。
我板着脸看他。
他伸过手来抚摸我的头发,我嬉笑着躲开,一面还要顾及那隐隐作痛的耳朵,镜子里映出我的身影,狼狈而又滑稽。
磨蹭了一上午的时间,到妈妈那边已过了吃中饭的时间。
父母仍坐在客厅里等着,我们刚敲开门,他们便像有贵客到访似地迎了出来。
室内开着空调,温暖舒适,绿色植物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母亲弯腰递上拖鞋,我接过来,触到她的手,又软又暖。
“小玉又是睡了懒觉了吧?”母亲开口。
我飞快地摇头。
母亲穿着大红的毛衣,头发松松挽着,满脸的喜气。
林明诚换鞋,手里仍捧着从南方带着的燕窝礼盒,竟然似刚上门的女婿那般拘束,被父亲一取笑,更是满脸通红。
“进来进来!”父亲招呼。
妈妈转身闪过厨房。
我小心翼翼除下大衣,父亲笑我。
“几时变得这么文雅?”他瞥我一眼。
“小玉昨夜去打了耳洞。”林明诚抢在我前面回答。
父亲转向我。
“您不知道她就跟长了刺一样,碰都不让我碰呢,一碰就哇哇叫!”林明诚也笑。
“小时候无论怎么利诱都不肯,昨夜一定多喝了酒昏了头吧?”父亲咳了一声。
林明诚呵呵笑。
我别转面孔,不理他们。
将热着的菜汤端出来,我也不客气,拉着林明诚一屁股便坐了下来。
父亲戴着眼镜,还是舍不得放下手里的杂志。
妈妈则又问起瞳瞳的事情,我嗯嗯啊啊地应着。
鸡汤味道鲜美,我伸着脖子一口接一口,这恶形恶状令他们怀疑起我最近的境况。
“小玉,你平日里吃些什么?”母亲先开口。
“乱七八糟。”我应。
父亲当下皱起眉头。
“你瘦成这样,简直像被人虐待了一般!”母亲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不如以后过来吃饭如何?”
“不不不,太远!”我摆手。
“小玉。”林明诚唤我。
我舔着小勺看着他。
“一个人太冷清了吧?我新年回来一定不走了!”他盯着我。
“哪里哪里,你被人提拔我笑得连晚上做梦都要偷笑,”我与母亲对望一眼,又补上一句,“男人可要以事业为重才好!”
父亲竟在对面露出赞许的目光。
“老头子,就你忍心!”我在心里暗暗骂他一句。
“对了,你爸爸下学期也许要升为系主任了,”母亲装作有意无意地提起,“你哥哥也要回国一次,他们要添小宝宝了,多好的事!”
我放下含在嘴巴里的小勺,一双眼睁得溜圆,这下知道那喜气的由来。
再环顾四周,原来人走运时连屋子都会满室生辉。
“啊,恭喜爸爸!”林明诚连忙道。
“苦尽甘来!苦尽甘来!”我跑过去挤到父亲身边,“您老总算有翻身的日子了!”
“死丫头!”父亲拍开我的手。
“啊,对了,父亲您是什么系来着?”我乖乖回到自己位子。
“小玉,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母亲看我。
“地球科学系!”林明诚拍我的头。
还有银河宇宙系呢!我缩脖子,暗暗嘀咕。
他们终于不再理会我。
林明诚则与父亲谈起南方,从天气到那边的风俗,直到最近的政治时事,越扯越远。
一顿饭拖了许久才吃完,母亲利索地收拾碗筷。
父亲与林明诚换到沙发上再谈时事,我坐在茶几上欲插上话,却被他们赶进厨房帮忙。
我靠在水池边。
“小玉,最近老在外面玩是不是?”母亲突然问。
我看住她,抓起浸在水里一只小碗,不知怎么回答。
“这边隔壁的阿姨说有天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在街上,走得飞快,她唤你你连理都不理。”妈妈道。
手一抖,那碗便掉了下去,砸到脚背上,再滚到硬梆梆的地砖上,终究还是碎了。
林明诚闻声而来。
妈妈弯腰正在捡那落了一地的碎片。
我与林明诚对视着,良久良久。
“没关系,没关系,新年了碎碎平安!”妈妈蹲在地上道。
“小玉没关系吧?没弄破手吗?”林明诚关切地追问。
我飞快摇头,将他推了出去。
“小玉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太想小瞳瞳了?”妈妈过来把干毛巾递到我的手里。
“嗯。”我点着头。
“妈妈,前几天林言瞳把我额头都砸破了!”我突然想起,一把撩开额前的碎发将脸凑到母亲面前。
“小孩子能有什么力气,瞧瞧你说得这么夸张!”母亲笑着一手推开我。
“真砸得头破血流!”我提高嗓门。
“你小时候还用美工刀把我手给捅破了呢,要说她那么暴力也定是受了你的遗传!”母亲坚决不给我同情。
我讨了个没趣,怏怏回到客厅。
林明诚正与父亲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政治时事讨论。
国际象棋。
两人厮杀得起劲,完全忘了我们的存在。
我将电视机音量调到最大,他们这才留心起我。
“小玉去睡一觉,不要在这里吵个不停!”父亲挥手。
我端起一杯热茶,转回自己的房间。
推开房门。
心里便有阵阵暖意。
我一步跨了进去,时光宛如倒流,那房间仍保持当初离开前的模样。浅浅的粉色,温馨而又浪漫,那书桌前有黑发的女孩伏案而睡,白白的衬衫,红的小圆裙,我伸手,她朝我笑。
多么可爱,我曾多么可爱!
“小玉!”母亲在门口唤我。
我回头。
“要睡觉吗?才昨天晒过的被子。”
我嬉皮笑脸的钻到床上,用力嗅一下,全都是阳光的味道。
母亲轻轻掩上门。
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习惯性地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我甜甜地笑,翻个身,果然还在,从前最爱的爱徒生童话!
翻了一页便有睡意。
朦胧中有人翻弄我的头发,我费力睁开眼。
林明诚坐在床前,无比温柔地望着我。
“林明诚!”
“我看看你额头,都已经长好了啊。”他又伸手拂开我挡在额前的头发,俯下头来。
我轻轻揽着他脖子,与他接吻。
过了片刻,他放开我,呼吸紊乱。
我红着脸。
“小玉,我脖子都要僵了,得小心不碰到你的耳朵!难度真高!”他指着我的耳朵。
我咯咯地笑。
他放开我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翻看我的书,神情专注。
我看他沉寂的侧脸,一声不吭。
此时暗暗细数林明诚的好处,千千万万,我再翻个身,又翻一个。
再回过头找回他目光时,他也正注视着。
他坐到我的身边。
我伸出手,与他紧紧拥抱。
林明诚还是如期去了南方。
酒吧里正播放着《蓝色多瑙河》的音乐,起初推门而入时我还以为是幻觉,侧着耳朵倾听了许久,才顿觉那飘渺的乐声确是荡漾在那一片蓝幽幽的荧光里。
我推珍妮的臂膀,她笑着躲开。
“施特劳斯呢!”珍妮朝我调皮地挤眼睛。
“圆舞啊!这宫廷里的乐曲,我一听到眼前就是晚礼服和黑色燕尾服乱晃,真要命!”我也跟着她眨眼扮鬼脸。
“这酒吧的主人定是个妙人!”珍妮笑得愈加暧昧,一边拖住我手一边往靠窗的空位上走过去。
“妙人?!”我学她的口气。
“怎么不是?在夜店里播放施特劳斯呢。”她坐下来。
打火机的银光闪动,点烟,取烟灰缸,然后再将苏打水一口饮尽,我看着她,眼花潦乱。
“小玉,林明诚是早上的飞机吧?”她朝我吐个烟圈。
我点头,因为还不及避开赶紧把眼睛眯起。
“他前脚刚走,你这会便跟着我乱逛,小玉,你真的不乖!”她扬着头斜斜看我。
我歪着嘴角,不理会她的挖苦。
她见我没有反驳,顿时也没有兴致,又招手唤来侍者。
我晃着头,只是看着她指间的烟慢慢燃烧。
“珍妮你这般模样,何时才会嫁人?”我低声问。
她一怔,没料到我会给她如此一击。
我微笑。
“小玉,你真坏,我早说过,世间的好男人全部都被些坏女人霸占了,”她将半根烟掐灭在手边的烟灰缸里,愤愤又道,“当然你也是,却还不懂珍惜,最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笑着捧起杯子。
也只有这办法能激得她两脚直跳了、言语失控,果然是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但仍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小玉,你看看,这端水的侍者长得多标志,却偏偏是个端水的侍者,你再看,那坐在吧台边的男子看上去多么阔绰,却偏偏那么丑,你说我寻不着男人来嫁该怪谁?”她将脸凑到我面前来诉苦。
我透过玻璃杯看她的脸,煞是可爱。
“眼看着都要三十了呢,这可如何是好?”我火上烧油。
她却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
“小玉,我不再上你的当!”她抱着双臂白我一眼,“惹我生气你可是很开心?”
我拼命点头。
她险些朝我吐舌头。
我低下头,这一刻,我真的思念林明诚。
他所在的南方,正温暖如初春。
“小玉,你会不会圆舞?”
“不就是华尔滋?”我懒懒应她。
她点头。
“可是会一直交换舞伴的那种?珍妮,我们并没有机会尝试呢!”我轻轻交握起双手。
“无论当中换过多少的舞伴,舞曲终了,还是会回到原来人的身边,转身,旋转……无论舞姿都优美,配合都默契,终要回到原来那里。”珍妮的声音变得温柔无比,双眸闪闪发亮。
“珍妮,你怎么变得这样伤感?”
她微微一笑,她的神态,堪比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
“如果不回到舞伴的身边也没有关系吧?”我叹了一声。
她朝我板起脸来,像又戳到她的痛处。
我怔怔望着她,一阵长而尴尬的沉默。
有电话打来,铃声悦耳。
我忙说接电话,推开酒吧又厚又重的木门。
外面一如往常,寒风阵阵。
我贪婪地深呼吸。
以为是林明诚的电话,接通才知道是允真。
再回过头看来电显示,原来是一个极陌生的号码。
“小玉,你可好?”她在那边淡淡问。
“好。”
“我在台北。”
“咦?”
“锦标赛。”
“拿了个大金杯了吧?”我恍然大悟,赶紧嬉皮笑脸地问。
“去去去,别把我想得太厉害。”她跟着笑起来。
“你不是有一身蛮力?”
“小玉,你这嘴巴真坏!”
我笑。
“也不问我几时回来,你好没有良心!”
“问有什么用?我最烦人家说好什么好什么!”
她在那边沉默。
“允真,我这些天都没有想你。”我的音调没有半丝起伏。
她依然沉默。
“我说过,林明诚回来,我的心里就装不下别人。”
“朴玉你可知道你很自私?”她冷冷道。
“嗯。”我如实应答。
她突然又笑,没等我听清便挂了电话。
我打个哆嗦,伸手往颈后一摸,全是冷汗。
回到酒吧,顿时感觉空气混浊不堪,小小的木楼梯边上全是一些啤酒的招贴海报,铺天盖地,一刻钟前还觉得品味十足,这会又惹人心烦起来。
《蓝色多瑙河》却仍在继续,夹杂在人们的轻声细语之间。
我回到位子上,却吓了一跳。
珍妮双手掩面,虽没有声音,但俨然是在哭泣。
“珍妮。”我轻轻唤她。
她抬起脸,慌忙地用纸巾拭着眼角。
“什么事?”我坐到她身边。
她用纸巾遮住双眼,将头靠到我的肩上。
“珍妮,有什么事?”
“小玉,那人真有妻儿,我却当了他的情人,你看看这怎么办?”她叹了一声,“你看看我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我瞠目。
她放下纸巾白了我一眼。
“前些天才说过是普通朋友!”我道。
“只有你才会信!”她又白我一眼,似乎全世界只有我不解风情。
“珍妮!”我欲要摆开说教的架式。
她连连摆手,朝我使个眼色。
我舒口气,四下看看,倒也无人注意我们。
也罢也罢,在酒吧里落泪实在不是珍妮的作风,我大可将方才的一幕当成双眼发花看到的幻像。
我嘿嘿笑。
她突然拉住我的头发。
“干什么?”我惊叫。
“你几时穿的耳洞?”她问,满脸的不可置信。
“可不是那天……”正要答她抽奖得来,转念间赶紧截住话头,这谎险些就自个给戳破了。
“那天怎么了?”她追问。
“那天心血来潮,结果穿了一只耳朵就疼痛难忍,结果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打另外一个!”我伸手摸自己耳垂,痛仿佛以是许多时日前的回忆了。
她也不怀疑,只是埋着头笑。
方才被她称作英俊的侍者端来鸡尾酒杯,珍妮伸手接过,朝他抛一个媚眼。
我偷偷用脚踢她。
她将脸凑到我的耳边。
“你看那边有一对男子从一开始便留意我们,你猜他们会不会过来搭讪?”
我转过头去。
吧台边上,果然有一对看上去颇为入眼的男子,交谈间频频将目光投向我与珍妮。
我回头正要给她肯定的回答,珍妮突然间笑起来。
我再回头,男子的身边,竟已多了一对妙龄少女,娇笑着倚在他们胸前。
“瞧瞧我们是几时学会了自作多情!”我自嘲道。
珍妮推我一把。
我抬眼看她,那双眼睛,明媚有神,早就没有了眼泪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