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见者》楼五

15、第十五章

　　门缝里的林瑜没有化妆，她披散着头发，面色暗沉，右手死死牵着门把，左手不安地垂在身侧，纤细的食指上卷着创可贴，眼神淡漠疲惫。

　　她的疲累已散发至每一根发梢，但眼底的波动仍闪烁着不屈，好似一匹掉队的孤狼，即便已瘦骨嶙峋，却还是循着气味，努力寻找归途。

　　“同学，你的笔记掉在走廊了。”余晖把手中的灰皮笔记递上前。截至目前，图书馆第三层只有三个人住，所以他捡到笔记后，就径直来了0318。

　　“……谢谢。”林瑜连忙松开紧攥在门把上的手，慌乱地用双手接过笔记，轻声道谢。

　　“小事。”余晖淡淡一笑。

　　林瑜等余晖走远了，才轻轻合上门。其实，林瑜认识余晖，当年，两人在光明学院读书时，曾修过同一门课程。在光明城简史的公共课上，授课老师曾随机点名，让学生背诵历史大事年表，余晖是唯一一个既流利又准确无误背完的人。因此，林瑜便知道了这个比自己高一届，同样来自下都的学长。

　　今天是林瑜在“正见者”考核落榜后的第一次复习，但无奈，她一整日都状态不佳，所以便早早回了寝室。不想，她竟连掉了一本笔记都全然不知。看来，她需要重新整理一下思绪，不仅是从考试失败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更要理清愈发不受控的生活。

　　林瑜把笔记随手放在书桌上，关了灯，慢慢后退到床边，直挺挺地向后一倒，摔在了柔软的床上。

　　她抬起右臂，用小臂遮住双眼，全身心地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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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余晖开始勤工俭学，手头就宽裕了不少，一日三餐已不再像过去那般寒酸。

　　一张金黄酥脆的土豆饼，一颗金灿灿的太阳煎蛋，以及一杯能无限续杯喝到水饱的牛奶。对余晖而言，可谓是饕餮盛宴了。

　　闻着食物的诱人香气，他不禁感叹起自己总算挨过了饥肠辘辘的年岁。

　　在下都，大多数人都吃不到新鲜现做的食品，只能靠食品工厂生产出来的加工食品充饥。余晖也是来了上都，才尝到了食物原本的味道。

　　余晖快速吃完了早饭，准时进入图书馆工作区，开始一天的工作。

　　周末一开馆，第三区图书馆八楼的借阅区便来了一个奇怪的读者。

　　这个奇怪的读者是一名中年女性。她身穿正装，脚下却踩了一双运动鞋，一进门，就径直坐到了窗边角落的座位，一双眼牢牢盯在空荡的桌面上。

　　过了好一会儿，这人也没有要起身找书的意思，似乎，她来到图书馆只是为了坐在椅子上发呆。

　　此刻，余晖正顺着书架检查全自动机械设备。只因刚开馆时，图书馆里的人很少，所以，余晖便多注意了一下这位正对着桌面愣神的女读者。

　　“她是……”余晖觉得这人的侧脸有些面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余晖想起来，女读者已站起身向外走了。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打扰了其他正在读书的人。

　　就在她走出借阅室的玻璃门时，余晖终于想起了她。

　　她就是光明城首屈一指的生态学家齐尽善，余晖在光明学院读书时，曾听过她的讲座，对此人的学识和胸怀都钦佩不已。

　　齐尽善从包里掏出一副墨镜，遮起了心事重重的眼睛，向着电梯走去。

　　余晖不禁联想起日前上都发生水污染的事情，齐教授很可能是因为此事而烦心。

　　齐尽善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余晖又专心工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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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第三区边缘沿着笔直的公路开往光明塔中心城，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飞速后移，光明塔在视线中逐渐升高，

　　巨大的圆柱型建筑，排满了透明的玻璃窗，如同一只满身巨口，不停与人类争抢空气的怪物，给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每周六，陈燃会回家一次，陪父亲吃饭聊天。陈燃的父亲工作繁忙，疏于家庭。但每个周六，他都会抽出时间陪伴家人，所以，周六是陈燃一家的家庭日。

　　陈燃还有一个姐姐，现今在第九区工作，不方便经常回家，所以自她工作以来，便不再参加家庭日了。陈燃也有好长时间没和姐姐碰面了。

　　自从陈燃的母亲病逝后，陈燃的父亲更是一心扑在工作上，最近一段时间甚至连家都不回，直接住在了办公室。

　　陈燃一进家门，冰冷的空气便迎面扑来，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不出所料，他不久之后便会接到父亲秘书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一定会带着十足的歉意，对他说这一次的家庭日又要被迫取消了。

　　陈燃的父亲身居要职，工作繁重，加上他本人又是一个十足的工作狂，所以，虽然他很注重家庭，爱护家人，但却无暇陪伴。这导致，他和两个子女之间的互动完全要依赖妻子。然而，伴随着陈燃母亲的离去，父亲与儿子之间的纽带被彻底斩断，以致于他们父子二人的相处，变得极为尴尬。虽然陈燃常常试图打破这种隔阂，但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所以，他也无从得知，蔓延在他们父子二人间的沉默会持续多久。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陈燃就接到了父亲秘书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言辞间满是歉意，且话语匆忙，只是向陈燃匆匆解释了一下，便急忙挂断了电话。

　　陈燃淡然一笑，便干脆地离开了。这里对他来说，既是温暖舒适的港湾，也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唤起悲痛的伤心之地。每多呆一秒，于他而言，无异于撕扯尚未结痂的创伤，在他彻底走出母亲离世的阴影之前，也只有远远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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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主赵续章因为身体原因，近几年一直足不出户，窝在家中修养。需要他处理的文件，都是直接送到他家，需要商讨的事宜，更是下属亲自登门造访。只有在光明塔举办重要会议时，城主才会现身。

　　今天早上，城主赵续章竟意外现身光明塔，直至下午都没有离开。

　　陈厚生收到临时通知，急忙去了城主赵续章的办公室。

　　“厚生来啦，坐！”赵续章现年六十五岁，一头花白的银发，方脸宽面，长相敦厚，但双眼如鹰隼般锐利，极富威严，就连眼角的皱纹都充满了威压之感。

　　“城主。”

　　陈厚生与这个顶头上司已密切合作了十二年之久，更是在城主赵续章的提携下，登上了光明城总治安处治安长之职。赵续章绝对称得上是影响了陈厚生命运的贵人。今年是城主任期的最后一年，距离下一次城主大选，还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

　　会客区的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一杯升腾着热气的茉莉花茶。

　　陈厚生坐下后，左手不自觉地揉了揉左腿的膝盖。

　　“厚生，你我都是年过花甲的人了。工作固然重要，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赵续章端起手边的蓝色水杯，从宽大的黑皮椅上站了起来，厚底皮鞋在白亮的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多谢城主关心，厚生一定注意。”陈厚生见赵续章起了身，也跟着抬起了身子。

　　赵续章面带微笑，用空着的左手做了一个向下按的动作。

　　陈厚生并没有顺势坐下，他仍是起身向前迎了一步，等城主赵续章坐下后，才重新落座。

　　“任慧怎么样了？”赵续章单刀直入。

　　“已经进入第十区服刑了，鉴于她长期受到有害次声波的侵蚀，所以派了专人照顾她的起居。”陈厚生的背如同弓弦般，绷得笔直。

　　“十二年前，我继任城主后，第一件事就是关闭朝夕研究室。没想到，这团死灰还会复燃。”赵续章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双眉微蹙，神色沉重。

　　在上一任城主的暗中资助下，朝夕研究室开展了一系列严重违反光明城法案的研究项目。事发之后，上一任城主遭到了光明城委员会的弹劾，于监禁审查期间病逝而亡，在位不满十年。而在光明塔成立的专项调查组中表现最为突出的赵续章，赢得了选举委员会的青睐，成功当选了下一任城主。

　　可以说，没有朝夕研究室事件，赵续章绝不可能成为光明城的一城之主。

　　“任慧手中的设备和相关资料已经全部转移到光明塔，等待城主批示下一步的行动。”陈厚生也细细品了一口茶。茉莉花茶虽算不得陈厚生的平生挚爱，但却是常年不离的饮品。此花茶行气开郁，芳香怡人，每每饮来心旷神怡，算是他在繁忙工作中的一点消遣。

　　“彻底销毁，一丝一毫都不能留。”赵续章的声音愈发低沉，如同一块碎石落入湖底，被无尽幽暗团团围困。

　　“是。”陈厚生重重点头。

　　“光明城是自由的城邦，从前是，之后也是，任何损害自由的行为都必须被禁止。厚生，哪怕是割肉刮骨，也要肃清这颗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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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燃回到治安处时，特案组刚刚接到新案子。就在刚才，有人到第三区治安处报案。这报案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第三区治安处处长许少宁的妻子，光明研究院生态学教授齐尽善。她要报的是一起失踪案。

　　她的丈夫，也就是第三区治安处处长许少宁，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