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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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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个,听爸爸的,报经济专业,吃香得很。”
“个个,妈妈不会害你,报本省的,离家近。”
“报什么本省,她冲一下外面的经济贸易大学不好吗?”
“你什么意思啊?怂恿她离我远远的是吧?”
我:“……”听谁的有那么重要吗?不如听我一句,究竟是回到美好幸福温暖的鬼界还是继续在这聒噪令鬼厌烦的人生回溯呢?
三个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频道各不相同,稍有不慎就要打起来。
李竹个似乎已经锻炼了自己的屏蔽能力,她一言不发,小声又倔强地说道:“我要报化学。”
爸爸:“你说什么?”
妈妈:“你再说一遍?”
两道声音一齐响起,爸妈难得统一战线盯着我。
李竹个声音大了一些:“我想去西大,我要报化学专业!”
妈妈又开始翻旧账:“你是不是和那个王八蛋约好了?”
李竹个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对自己哪来的自信:“你觉得有人会这么蠢选择和我在一起吗?”
啪!
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李妕早就听周围人说过,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专业,谁选谁倒霉,她不知道自己姑娘到底受了谁的蛊惑。
爸爸也怒目圆睁,西大在大西北的荒漠里,哪有女孩子千里迢迢去吹风沙的?
他们不约而同心照不宣地考虑了自己刚刚反驳的观点。
我也没有想到李竹个会突然冒出这句话。诚然,我心里也对化学略有好感,但也只是“略有”而已。
主要原因只是化学老师待人很好,脾气温和,每次都好声好气地帮帮解答疑问。次要原因则是化学是我见过最自由的专业,无数的实验与反应,色彩与结晶,美得像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化学的大胆与自由,天然地吸引住李竹个。
但凭李竹个这个死心眼和三足鼎立的局势,她要是能去学化学,我都能死而复生呵。
李竹个相当有骨气坚持了很有几天。期间争执中损坏的物品有:筷子五双,碗三个,门锁一个,风扇一台,台灯一盏。
这日子过得唉,我都忍不住啧啧叹气,李竹个的脸上几乎就没有消肿的地方。
妈妈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又一次吵崩后爸爸扯着李竹个头发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李竹个眼眸平静地望向防护网外的天空,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却带着几分死不回头的倔强道:“我想要自由。”
自由是什么,是无拘无束的风,是漫天飞舞的大雪,是来去自如的云,是永远都到不了的远方。
爸爸松开手,一巴掌呼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止住,只是恶狠狠地说:“这个家迟早被你拆散了!”
李竹个的心脏被小小触动了一下,她站着一动不动。而我捂着心脏,感到一阵又一阵悲哀的难过。
他给化学老师打电话,具体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李竹个只听到自己最敬爱的化学老师这样说道:“你没有必要选化学的。”
“可是老师,我真的很喜欢化学。”
“李竹个,老师是过来人,这么说吧,这也许只是你的兴趣爱好,可是真正的化学和你想的不太一样,最好还是不要当专业选。”
“……”
“李竹个?”
“好的老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明白,李竹个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真正的去西大读化学,她只是想要有人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人可以在乎考虑她的意见。
她忽然就觉得没意思,很没意思,连填志愿的时候,都是爸爸拿着鼠标在网上替自己填好。
他们折中了一下,地点选的是母亲大人的,专业选的是父亲想的。总算在这么多天的争吵里达到了短暂的平衡。
李竹个沉默着看着,忽然露出一个可悲的笑容。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父母更加知道如何击垮她。譬如此时,譬如过去。
有时候李竹个离经叛道地想,也许爸妈死了她才能解脱。可是她又设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竟然发现最难接受的那个人却是自己。
她想要父母长命百岁,却不愿自己活太长。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最完美的方案——如果我死了就好了。
李竹个越来越变态了,我被她冷不丁的想法吓了一跳。
李竹个最终去了离家最近A市的政大读经济学专业。目睹一切的我同样感到有些疲倦了,李竹个已经被折腾得够累了,她现在只是想,仅仅只是想离开这个家就好。
*
填报专业第二天,家里难得的一派和谐,妈妈带着李竹个出去逛街——除了白绿校服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衣服。
妈妈站在试衣间前,指挥着销售员让李竹个试了一件又一件衣服。
这些衣服没有一件合李竹个的心意,但她也不排斥,沉默做着行走的试衣架。
妈妈看中了一件绿色的连衣裙,这连衣裙干干净净,非常素雅,仅仅只有两个小蝴蝶结在肩上做装饰。
妈妈满意了。
决定付款之前,她终于像想起什么似的,笑着回头问道:“个个,你有没有什么自己看中的衣服。”
李竹个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随机忽然指向一件火红的连衣裙,版式露肩,装饰繁琐,泛着点点金光,道:“我喜欢这个。”
妈妈的笑容凝固了。
旁边的销售员没有眼力见地把衣服取下来放在她手上,说:“喜欢就穿上试一试,你看你身材这么好,穿什么都好看。”
李竹个拿着衣服一动不动,看着妈妈。
妈妈问得有点咬牙切齿:“你喜欢这件衣服?”
李竹个总算冒出了些兴趣,她想试试自己母亲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于是逗趣般回道:“嗯,对呀。”
妈妈肯定地说道:“这件不好看。”
李竹个故意唱反调道:“那你选的那件也不好看。”
妈妈终于被惹怒了,这些天来她一直很难收住自己的脾气——
“李竹个,穿这么花枝招展想干嘛去啊?你穿给谁看啊?学生娃就应该有学生娃的穿法,你是结婚还是过年,你喜欢?你喜欢自己花钱买!有衣服穿就不错了。”
李竹个冒出来的兴趣被掐灭,非常乖巧地笑了一声,把衣服还回销售员手中,还是选择了那件绿色的衣服。
其实绿色也很好看,我就很喜欢绿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我妈的影响?
但我也知道李竹个为什么会喜欢红色,因为那时候觉得红色真热烈,像过年一样,热烈到以为能够温暖自己的心一样,李竹个喜欢鲜艳的东西。
张月立去了靠海的业大,俩人南辕北辙,相隔千里。李竹个送走她的时候心里不舍很久,又羡慕很久。
后来总算轮到李竹个离开家的那一天,她感到无比的轻松,好像我要去的并不是一个陌生的环境,而是期待了很久的归属一样。
【2022.6.28】
“小个,宏观经济学的分数出来了,你查了吗?”米小晴坐在椅子上,抬头向正在收拾床单准备拿去晒的李竹个问道。
宿舍北方人偏多,除了罗镜作为宿舍长被喊长儿外,其他几个都是直接名字最后一个字带儿化音。唯独喜欢叫李竹个小个,不知道在满足什么奇奇怪怪的谐音梗。
李竹个右耳听得模模糊糊,并不太确定:“你说什么?”
“算了,不想说就算了。”米小晴不满地嘟起嘴咕哝。
李竹个仔细回想了一下:“你说宏观经济学,上个星期考的那门?问分数吗?”
米小晴有些生气了:“你明明就听到了!”
李竹个默了片刻,没有分辩,回答道:“68。”
米小晴安静下来,李竹个看了一眼她压不住的嘴角,就知道她考得不错。
罗镜走过来,她向来是和事佬,大概是觉得气氛不对,她笑眯眯地提起:“马上就大三了,你们以后有啥打算呀?”
宿舍其他两个人秦倩和赵梦瑶也参加到讨论中来。
米小晴信心满满地说:“我想保研。”
秦倩温温柔柔地跟着说:“我也是。”
赵梦瑶平时粗枝大叶,却也像是早就考虑清楚地说道:“我的学分绩肯定是保不上了,还是认认真真准备考研吧。”
罗镜摊摊手,无奈道:“你们怎么都读研呀?我就想找个工作早点赚钱。”
她们越聊越深入,罗镜不忍心落下李竹个,又插问了一句:“小个,你呢?”
李竹个停住动作,愣了一下:“我?”
她的眼神迷茫起来,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可能……可能问一下我爸妈意见吧。”
米小晴猝不及防笑起来,似是打趣:“还问爸妈,哈哈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妈宝女!”
李竹个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罗镜也跟着捂着嘴笑起来。
大学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上了两年的课。李竹个什么都学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学,每门课分数不过堪堪及格,什么证书考级都没考。
与想象中天高任鸟飞的“自由”不同,因为疫情的关系,大学像围墙。李竹个几乎没有出去玩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她喜欢窝在宿舍里种花。
可惜花养得也烂,死了一批又买一批,李竹个的床底下藏了不少空花盆。
她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每天庸庸碌碌,像一个步入老年的婆婆,重复又简单地活着而已。
幻听至少好一些了,一天被无限拉长,不知道要干什么,不知道该干什么,无时无刻不令人迷茫不安和害怕,可是她觉得这样苟活着也很好。
快到暑假了,李竹个抿抿唇有些不安——要回家了。
这两年李妕和李晓亮闹得很凶,经常一个电话打进来说要离婚,李竹个开始的时候还会找个没人的角落默默哭累了再回宿舍,后来已经处变不惊,非常冷静地告诉他们——
“我已经成年了,又不存在跟谁的问题,你们自己处理好开心就行。”
李竹个闷闷地想:【不想回家。】
可她还是得回家。
*
“你问风为什么托着候鸟飞翔,却又吹得让他慌张……”
李竹个一脸疲倦地醒来,秒闭上眼,习惯性地摸手机取消闹钟。
“李竹个,太阳晒屁股了……难怪成绩不好,也不知道你在学校课堂是不是也是这样。”
我一个激灵被吓醒,李竹个果然也立即坐起来,看着粉色的墙壁不知今夕何夕。她花了好几天时间来磨合与妈妈的作息,但是仍然会彻夜失眠。
这个暑假回来就发现了,老房子被重新装修了,处处都显得陌生。布局结构家具都是新的,房间是新的,哪里都是新的。只有一点——爸爸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
李竹个问,妈妈总说爸爸暂时回老家了。
再问,妈妈就不耐烦道:“过几天你回老家就见到了。”
李竹个心情并不太好。她想,也许妈妈忘记了,今年她已经20岁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么好骗了。
妈妈的脾气却收敛了很多,她不会无缘无故对李竹个生气发疯骂人,每天都是笑吟吟的,好像她很幸福的模样。
不知何故,幸福这两个字竟然有些扎眼。
李竹个又厌厌地想,无所谓,只要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也好。
可惜这样虚假的和平很快也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