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月》澹台木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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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林老将军晚间安置好了堂兄，听说林老夫人遣人来寻过，在外间书房先洗漱了，去了去酒气，这才往后院行来。两个小丫头坐在外间的廊下就着灯笼翻花绳，见林老将军来了，忙起身站立。
　　“老太太睡了吗？”他身边的长随问小丫头。
　　“没呢，真嬷嬷陪着。”小丫头伶伶俐俐地答，另一个一溜烟儿的报信去了。不大会儿，真嬷嬷掀了门帘出来。
　　“老太爷来了。”她半弯腰迎林老将军走了进去。长随在廊下止步，对俩小丫头道：
　　“天色晚了还翻花绳，小心以后眼睛看不见。”
　　那俩丫头冲他翻了翻白眼，蹦跳着走了。
　　林老夫人年纪大后便爱看小丫头们活活泼泼的，倒养的庆熙院一群小丫头不知事。长随笑了笑，在廊下寻了个地方倚坐着半眯了眼。
　　林老将军如今与林老夫人是分院而居，说是住在前院，大部分时间倒是在城外庄子上住着，说是庄子上自在，没事儿还可以打打猎。

　　真嬷嬷迎着林老将军进了西次间，林老夫人下午歇息了一会儿，这下还没有困意，正与真嬷嬷闲聊着，几个婢女候在西间听候吩咐。
　　“老爷来了。堂兄他们都歇下了？”林老夫人也懒得起身，半倚在软榻上懒懒地问了一声。
　　林老将军“嗯”了一声，在旁边的圈椅上坐定。婢女上了茶来，林老夫人道：
　　“这个时辰了，别喝茶了，担心一会子走了困。换盏蜜水上来。”
　　婢女退了下去，林老将军抱怨：“甜滋滋的，你们女人喝的玩意儿。”
　　林老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就换盏清水。”
　　林老将军咕哝了一下，等真嬷嬷出去吩咐婢女了，他也没把人叫住。
　　“你下午叫人寻我，是有什么事儿？”林老将军拍了拍椅圈，问。
　　林老夫人一怔，才想起这会子事。想到下午林大夫人来报的事情，林老夫人只觉得糟心。
　　“想跟你说一下五郎的事。”
　　“五郎？五郎有什么事儿？”林老将军觉得一头雾水。
　　林老夫人横他一眼：“五郎如今这样，你就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林老将军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死了个媳妇？再说一个便是。”
　　“说得简单。”林老夫人没好气。五郎若是愿意，哪里会耽误到现在？从他媳妇难产去世了，到如今也两三年了，家里也不是没替他寻摸，偏他自己不上心，谁都进不去他眼里，谁提给谁急。林三太太不知为此白了多少头发。
　　“我琢磨着，云阳那丫头年纪也大了，如今还没订下亲事，与五郎年纪倒差不离。”
　　林老将军被她吓一跳：谁？你说谁？你想打云阳的主意？不成！云阳还没说过亲事呢，五郎虽说没孩子，也是娶继妻。
　　“俩人不般配。”林老将军摇摇头。
　　林老夫人睇他：“怎就不般配了？五郎虽说成过一次亲，年纪却也不算大。云阳如今可是十七八的人了，再不谈亲事就是老姑娘了。再说，咱们家的家世，配云阳还配不上？你可别忘了，顾家如今就剩她一人了，外边传的克父克母的名声，还有她在边地长大，这教养上，帝京的那些世家贵戚，挑剔着呢。”
　　林老将军皱眉：“你可别跟着瞎起哄！”
　　林老夫人没好气：“我能起什么哄？要说云阳这丫头的性子我也喜欢。你知道，老三也就那样了，他下边的几个儿子也没什么大出息，就五郎看着还像点样子，偏偏婚事上不顺。咱们家这几房，老大能挑起担子，老二老四老五也不用我操心。五郎是老三的嫡长子，老三那一脉就瞧着他出息点，我可不得多为他考虑考虑？云阳这丫头本身有个郡主的爵位，又得太子殿下的宠爱，有这层关系在，五郎自己上进点，老三那房总归也有了层保障。”
　　林老将军摩挲中手中的青瓷茶盏，有些嫌弃，到底不好辜负老妻的一番好意，喝了一口：“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得了那么多？下一辈的事，自有他娘老子操心，好好儿的将息不好吗？”
　　他与老妻一辈子磕磕绊绊过，也甜甜蜜蜜过。年轻时在边地风吹日晒，老妻陪着他，身上也落下了一些毛病，如今年纪大了，自该好好将养。至于下边儿的儿孙，他这当老子的挣下了这份家业，只要不傻，保几十年富贵总够了。
　　“你呀，就是操不完心。”林老将军不好说老妻什么，只能提点道，“老顾当初可是说过，他家的小女娘日后出嫁，男方是无论如何不许纳妾蓄美色的。”
　　林老夫人一怔：“顾松这样想的？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云阳她，生不出儿子，也不许纳妾？”
　　林老将军点点头。
　　“这不荒唐吗？自古传宗接代便是大事，哪有拦着别人繁衍后代的？无子纳妾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林老将军斜睃她一眼。林老夫人眼皮一跳：
　　“怎么着？我当初反对你纳妾还错了不成？你儿子还生得少了？”
　　林老将军呵呵一笑：“当初不过是别人凑上来的。再说我也没那心思不是？”
　　林老夫人哼了一声，又有些不可思议：
　　“顾松他可真是疯！这种条件，哪家能答应？”
　　“所以啊，云阳的主意你就别打了。不说你，就老三家的那脾气，能忍得下来？你看看，五郎身边虽说没妾侍，通房丫头不也搁了几个吗？”
　　“你也说了是顾松的想法，云阳那丫头可未必也这样想。”林老夫人有些不以为然。
　　“嗤，”林老将军笑了笑，“虽说后来这些年云阳丫头没在老顾身边长大，可老顾的潜移默化却从未减少。再说，就太子对那丫头的上心程度，对老顾的尊重程度，你以为，他会怎么做？”
　　“可－－”林老夫人还想说点什么，看着林老将军的神情，到底闭上了嘴。
　　“我是真觉得云阳这门亲事可以结。再说，以云阳现今的年纪，这帝京合适她的人选可不多了。谁家不是从十二三便开始寻摸人家，及笄后便出嫁？咱家五娘这般是因着男方守孝的原因才未出嫁，看看帝京其他的高门大户，哪家会把小女娘拖到十七八还未定亲成亲的？”
　　沉默了半晌，她终有些不甘心。
　　林老将军从圈椅上站起来，上前拍了拍她的手：“你管旁人怎么想？当初的老顾是在乎旁人眼光的？如今的云阳哪，我看那心性也不比老顾差。能结上这一门亲，对老三那一房当然是好事。但也要看老三他们是不是承受得住。五郎虽是个好的，老三却是个拎不清的，再加上老三家的那个性子也不是个让人的，这门亲事哪，太子瞧不上。你呀，就熄了这门心思吧。”

　　顾含章与胡六娘等人在岔路口分了手，坐着马车回了升庆坊的顾家。顾家在的这条巷子原本有几户人家，也不知萧亦昙怎么弄的，这些年陆续从别人手里买了下来。顾含章听说后问过两次，萧亦昙说是公平交易，顾含章便没再过问。当初顾松在帝京时一开始租赁的寺庙的住房，后来入朝为官后在南城买了所一进的小宅子，现在升庆坊的房子还是顾少宣十岁后搬进来的。顾夫人经商有头脑，家中的产业泰半是她一点一点置办出来的，后来，顾松插手，顾家在各地的商铺才兼具了打探消息的功能。顾家后来也想过在升庆坊附近再购置一两所住宅，毕竟家中有两个儿郎，以后成家立业必是要分家的，只是东城大多居住的高门世家，想要从中挑选到空置的房屋得看运气，顾夫人购房的愿望便一直搁置。
　　马车在巷子口便停了下来。顾含章坐的马车是改装后的，车身宽大，进不去。萧亦昙已经令人把巷口那所宅子改建了，如今是顾家的车马院，连着马厩也建在此处。挨着车马院的两所宅子围墙还在，内里的房屋俱已拆除得干干净净，具体要用来做什么萧亦昙没有说，听他的意思，是等顾含章自己定。挨着顾府的房屋倒还好好的，如今清扫出来空置着。
　　顾含章从巷子进去，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家门口。门房早早瞧见过来的身影，侧门已经打开了，在顾含章走近时在，轻声道：
　　“姑娘，殿下来了。”
　　顾含章一怔。萧亦昙在林府没有停留多久，她还以为他回宫里或是别院了呢。她穿过廊庑进了二门，东厢房的窗下，一个黛青的身影倚坐着，手持一卷书正看着，听见动静声，头抬起来往外一瞥，凤目微转，幽沉若秋潭，望见窗外的人，倏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