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旧日耻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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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不是在该死的时候死
而是在能死的时候死
——《百年孤独》】
短短数月的贵族共治时代结束后，姆大陆又迎来了双王共治时代。
由在起义中幸存的领袖安与伟大新神的大祭司共掌王权，代行政治。
哈斯塔抚着跪伏在身前的安的发丝，为他戴上木制冠冕，“合格的领袖。”
“Prisoner，你的教名。”①
【双王共治，政治的倒退，历史的必然】
【终焉将至。】
他扶起安，与他并立，从王国中心的祭坛向下看去。
贵族碎裂的头骨铺在最下层，围绕着整个祭坛，焦黑的无头尸体跪伏在上一层，再上面，琳琅满目的器物与夺人眼目的黄金堆满台阶。王国的平民挤成人海，未参加起义的贫民奴隶在后方小心地向高台望去。
哈斯塔牵着安转身，黄木权杖直指黄金，“仁慈的新神告我，在人世煎熬的子民应拥有黄金！”
下方平民齐齐一愣，而后人潮便在这诱人至极的话语中开始沸腾。
【人总因贪欲而亡。】
哈斯塔取下头顶的黄金冠冕，扔向祭坛中心点燃圣火处。
火焰乍起，下方的平民更加沸腾，为这神迹欢呼。
他优雅地向下方鞠躬，邪神的力量裹狭着笑语，“我们催毁了贵族与属于贵族的，奴役王国子民思想的旧神，在此宣布废除奴隶制度，人人平等自由，从此大陆将进入新世代。子民们，向新时代宣誓，你们不再需要陈腐的旧神，为了新神的荣光！”
站在一旁的安抿了抿唇，不好的悚然感再次惊起，又很快消失，他最后只濡慕地看了黄衣祭司，也是教会他良多的智者一眼，高举起手中的权杖，目含坚定与希望，“我们不再需要旧物！新神佑泽大陆！”
神圣的祭典过后，现实抛却蛊惑人心的面纱，撕开腐坏变质的半面。
革命中的战俘即将前往落后贫瘠的边疆服役，以偿还满手血腥的罪恶。
安可以想见，也许许多战俘会死在长途跋涉中，但这已是起义激愤硝烟下对战俘施舍的最大的喘息余地。
也许……也许孤寡的老人会化作守望离人归的一坯土，妻子封上梳妆台枯竭了泪，孩子在横眉冷目中缄口消逝了声息。
本来对战俘的处置，不少人主张献祭——他在起义中结识的一位伙伴索瓦便表示强烈赞同，但安觉得这样的处置太过野蛮残忍，为此两人还发生了一番争执。最后激进派与保守派各退一步:战俘流放，同时重申贵族由火刑处死。
与他对坐的祭司似是发现了他心智的动乱，唤了他的教名。他恭敬而小心地望过去，祭司闭目，姿态端庄，美好得犹如一尊凡世神明。
安踌躇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祭司却似洞悉了他的想法，淡淡地吐出几个字眼，“领导者可以仁慈，但不可原谅。”
安下意识捏紧了衣角，“您是不赞同我吗……我只是觉得，我们费尽心思争得的胜利不该毁在不理智的情绪下。”祭司沉静的模样仿佛是对他的鼓励，他接着斟酌着语句道，“世上没有比生命更沉重可贵的事物，在情绪操纵下肆意否定生命是对世间至理的蔑视，我只是在想，我们不能被困在愤怒招致的迷雾中，变成一个陌生的模样……但现在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的确。”
【世间至可笑，正义变作非正义。】
祭司向安伸手，安心领神会，迷惘的青年小心地凑近祭司，将头轻轻靠在这神圣的使者胸前，感受到头顶轻柔近似悲悯的安抚气息，像是变作柔软的泡沫，在静谧的海浪中轻松愉快地漂流。
祭司的声音是世间至美的圣谕，“永远不要奢求战争的仁慈，不要笃信完美的童话。世人总在迷惘中抉择两难，区别只在于，安，也许世事会被你打磨成满意的形状，或是你会成为思维的奴隶沉沦于痛苦。”
他像一个耐心的长者，引导着迷路的羔羊被他捕捉，“你现在是在痛苦么？”
安的声音犹如迷雾般忽明忽暗，“我不知道，也许吧。我只知道，世事都有一个度，像水不能溢出杯子一样，我们不能做过头了。”他语意模糊地喃喃，突然又困惑地问，“您为什么要将黄金发给民众呢，这样做固然能一时稳定时局，但水会溢出来的……”
安的声音渐渐低弱，在祭司温和的目光下彻底垂下头颅，在安睡中陷入一个新的绚烂的梦境。
祭司用手轻柔地拍打安的背脊，鲜明的节奏声中透出淡淡的愉悦气息。他在安耳畔笑言，似是很认真地在为一个孩子解惑，“一点点地倒水太慢了，当一个杯子里盛了半杯水时，也许扔下去一颗石子就会起到奇异的效果。”
若有后世神秘史学家研究迷失在文明发展长河中的姆大陆的历史，必然绕不开其覆亡前至覆亡的这一短短的历史时期。事实上，后世密大绝密档案库中关于这一时期就有这样的记载——
【亳不夸张地说，这一时期就像不可名状的神秘向无知愚俗开的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笑，用一个文明大陆最后的声音牵连至整个神秘界的意识，也许我们该把它称作神秘史上的“轴心时代”——毕竟它所孕育的历史遗留问题可以铸成一块丰碑了。】
比如这一时期的“贵族末日”所造就的诅咒，后世神秘界无数人士为此头秃，试图用各种奇形怪状的方法去解析它，甚至用上科学技术深入剖析其原理，日常上演现实版发疯文学。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继“贵族末日”后值得神秘界人士45度望天忧桑的便是那雄赳赳气昂昂袭卷而来的“黄金狂潮”。
自祭司下达最高命令后，民众很快得到了数量均一的黄金，群情高涨，兴高采烈，情绪激动的贫民奴隶自发向新神神庙的方向伏拜，泪流满面感念新神及代表新神的统治者的恩慈。
民众在黄金的魅力中摆脱过去沉重的负担，大量赞美神明与金钱，歌颂祭司与革命的诗篇汇作璀璨的银河，带来信仰的愈发稳固与爆炸式增长。
与此同时，姆大陆与另一片文明富饶之地亚特兰蒂斯的商贸往来愈发频繁，伴随着黄金大量流通，亚特兰蒂斯也渐渐接受了姆大陆商人左一口新神右一口教义的熏陶，深潜的神秘浪涛似乎也在这片大陆下渐渐酝酿。
除去亚特兰蒂斯，大陆的实际掌权者，祭司阁下还主持了大型官方船队的修建，这项瑰丽的工程建成之日招来了人山人海的盛况，民众目睹着华贵艺术品般的船队载着姆大陆的恢宏气象驶入海港，黄衣猎猎的神使身姿峻拔，整齐划一地在甲板上排开。
哈斯塔登上甲板，满意地感受着海风的微凉，看着面前渐渐变得优秀的演员们，面具下的嘴角随意地牵起，声音在风中更加轻柔愉悦，“期待你们归来。”
虽然，大概是等不到了。
伊·化身发言人·欧德依旧不改抬扛本色，直视对面行止优雅的祭司，“没有意义的事自然是越快做完越好。祭司阁下最好不要忘记真正的目的，否则……”
哈斯塔拿权杖轻敲了敲自己的腿部，笑而不语。
伊欧德一哽，感觉膝盖隐隐作痛，下意识后退半步。
面上虽怂，心中却补充完了下半句话:猎手必追杀你至永生的尽头。
见他如此，哈斯塔漫不经心地调侃，“伟大的伊欧德阁下，您如果要说，否则您不会放过我，那就太没有格调了。粗鲁的人可不配得到敬重，唯一拥有的仅是下跪的资格。”
“您应该相信我，别叫我伤心。”哈斯塔扫过面前一排新鲜可口的韭菜，作出淡淡的无奈模样，“我私以为这几个月来我们磨合得不错，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诸位，请上路吧。”
【群星正确之时，终焉将至。】
无尽虚空的尽头处，无以名状的存在也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形成无以数计的精神污染。奈亚兴致勃勃地挥舞着触手，作为一个看客，祂终于要等到高潮了。
高潮从亚特兰蒂斯的海面下鼓起。在姆大陆世纪船队出征几月后，另一个超级文明也终于迎来了它的变革。
神奇的与姆大陆近乎一致的自下而上的起义与上层内部叛乱同时爆发，虽然王室最后艰难地镇压了暴动，但这场动乱亳无疑义给亚特兰蒂斯的经济政治带来了严重打击。
此时的姆大陆也已窥见朦胧和平背后现实可怖的一面。在黄金的狂热渐渐消退后，民众才发现黄金泛滥竟然导致了币价的贬值，这段时间与亚特兰蒂斯的通商流出大量黄金，偏偏此时亚特兰蒂斯的政治危险直接影响了经济货币，一时对姆大陆也是雪上加霜。
在这场愈演愈烈的暴风雪中，极端思潮渐渐兴起，硝烟的味道逐渐弥漫在冰冷的海风里，模糊了褴褛的黄衣。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两方大陆最终以宗教冲突的名义，由双方宗教领袖出面宣布世纪战争正式开始。
两方都拿出了看家的本领，把家底都抖搂出来了。最为精良的战船扬起高高的帆，在海风中猎猎作响，犹如高昂的号角声鼓动在精兵们心房。精致的箭弩搭满船沿，射手心思恰似被胶水凝住般一刻不停向敌人射去致命的箭矢。
鲜血渐渐在船体上凝固，有的士兵站在船边躲避不及，竟被箭矢的冲击力直接击入海中，无声无息，海水埋藏了属于他的过去与未来。两船相接时，双方士兵争分夺秒爬上敌方战船，或是固守己方与对方厮杀到眸眼血红，满面脏污。
战斗在海面上胶着时，陆地上的血拼也渐渐进入白热化，目之所及，尸横遍野，许多士兵到死手中仍紧握着武器。
在边境惨象环生之时，王都亦在发生着动乱。安有些呆愣地望向对面熟悉的面孔。几个月前，他们仍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几个月后，他们竟然对他刀剑相向。
索瓦用冷漠而陌生的目光看着他，“边境失守了。我们现在怀疑是当初的战俘作乱，安，这是你的责任。”
安感到一阵眩晕，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失望。水，果然满溢出来了。
自那次与祭司谈话后，他便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同样领导了一场胜利的起义，却是在几年之后，他带着困惑继续像旁观者般观察这个过分真实的梦境。梦里居然没有祭司与新神，他与伙伴们筹谋多年，终于推翻了贵族统治，却遗留下许多问题，首先便是俘虏问题，他们同样爆发了争议，不欢而散，解决方案却与现实一致，但许多俘虏因索瓦等人暗中操作而死在路上，他查明后，他们再次发生冲突，此后更是摩擦不断。
更令他悲愤的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包括索瓦在内的许多伙伴变得陌生，他们食言了，变作曾经他们共同仇视的模样。金钱名利是最好的麻醉剂，叫他们忘记可怜兮兮的过去，只抓住光鲜亮丽的现在并拼命维护荣华富贵披身的未来。
最后他成了孤家寡人，他的世界没有信任没有理想，他似乎也染上了贵族的恶习，他用残酷的手段独裁的政治维护早已逝去的初心，没有意义，丢失生气。
但幸运又不幸的是，清醒后那些记忆便模糊了，转而留下的只有浓郁的失落与消极感。
但现实比梦境更糟。黄金的大量流通令他隐隐不安，在一个月前他终于下定决心将黄金收归国有，尽管有些仓促，但这对长远打算是有利的。出乎他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索瓦代表的激进派强烈反对，但保守派中也有人持不赞成意见，因此以回收黄金为核心的一系列经济改革政策推行并不顺利。
现在是最糟的，经济危机引发的战争已经打响，他曾经的伙伴在质问他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偏偏在此时，关于那个梦的记忆复苏，如影随形地缠着他，带来空落落的窒息感。
安发现自己的心情很平静，他望见索瓦眼中的急切与深处的欲望嫉恨，竟然真的不起一丝波澜，他只是用一种平常很少用的嘲讽语气道，“不是所有人都如您一般六亲不认。索瓦阁下。”
梦中索瓦后期沉醉于争权夺利，以自己的贫民父母弟妹为耻，可笑可叹。
索瓦一噎，转而眼中显明出一丝恼怒，“不如公平一些，叫伟大公正的祭司大人来裁决。”
大殿上突然响起脚步声，节奏轻缓，众人回望，只见黄衣祭司握着权杖走近。
众人连忙行礼。
祭司不偏不倚受了众人之礼，而后转向索瓦，“你认为伟大的领袖安有罪是么。”
索瓦心中一跳，祭司向来更为偏爱安……但他定了定神，仍肃着张脸开口，“是的，我认为他优柔寡断，德不配位，能力上更有所欠缺。”
这种评价不可谓不重，安下意识看向祭司，自从世纪船队出发后，祭司便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也许久未见到祭司了。
在一片静默后，祭司叹息般开口，“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交付等码的代价。”他意味不明道，“那么，请付出代价吧。安，也许你该休息一阵子，给更合适的人一点机会。”
安望向祭司，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而祭司已去到索瓦身边，不知在与他交谈什么，似乎相谈甚欢。
海上战争终于进行到了高潮——亚特兰蒂斯下定决心要使用能源武器，真正打出战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与之对应的，姆大陆方也必须掀开底牌。
能源武器的使用杀伤力大的同时非常危险，而且数量稀少，因此两片大陆一开始不打算启用这根底线，但当战争发展到一定程度，就算有顾虑也只好忽略。
新上任的领袖索瓦与祭司站在最大的战船上，心中隐有后悔，又很快坚定起来，领袖总是要面对一些风险，但有层层军队保护，安全总是有保障的。
祭司若有所觉，一声低笑缭乱了索瓦的心弦，只听见那黄衣怪人语调低暗道，“别担心，很快就要结束了。”一句话仿佛有着某种神秘莫测的魔力，将索瓦心中蠢蠢欲动的芽轻轻摁住，深陷入泥里。
战船起航，狂怒的海风受惊的浪涛尖叫着要将此方世界吞噬囚困，腥咸的气息携着濒死的嘶吼奏响彼方命运的绝响。
“攻占亚特兰蒂斯！”
战船离另一个超级文明的距离越来越近，船上一众精兵群情激昂，过度兴奋扭曲了面容，好似一群即将狂欢的亡命疯子。当然，事实确是如此。
哈斯塔心情颇为愉悦，嘴中甚至吟唱起怪异的诗曲，索瓦恭敬地立在他身边，低垂着头颅，像一具敬忠职守的傀儡。
战船抵达亚特兰蒂斯。
哈斯塔一眼便锁定了居于众星捧月地位的白袍少年，距离很远，他却清晰地望见了少年秀丽的面容上挂着的恶劣轻嘲的笑，少年头上歪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看上去薄得像一张纸，有着像是人皮般柔软湿滑的光泽。最搞怪的是，少年在这张面具中央打了个血红的大叉，似乎还画了幅画。
经过邪神强大的眼力辨识，那涂鸦画得是一个被万箭穿心的黄袍人，笔触飘逸而奇丑。
哈斯塔:无语，后世应该把这种叫中二少年。
少年也亳无顾忌地打量着他，眼神挑剔地看了几眼他单调的打扮便像被污染到眼睛般偏过头去，摆出一张厌世狂傲脸，嘴中吐出睨睥的字眼，“准备好接受审判吧，异端。记住你的审判者的名——莱君德。”
哈斯塔笑意不变，甚至更为放肆地扬唇，颤抖的笑声伴着意味深长的话语，“荣幸之至。”
确诊了，这真是个神级中二少年，他都于心不忍了。
“或许您也会拥有一段难忘的回忆。”
少年不屑轻嗤，杀一个兴风作浪的旧日支配者化身，确实挺难忘的。
哈斯塔也不打算与他多说，权杖轻敲掌心，柔和的声音如水波般荡开，“勇士们，攻占亚特兰蒂斯！为了世纪的荣光。”现在，轮到你们的表演时间。
【嘘，悲剧序曲。】
【END。】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旧日耻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