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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火灾 ...

  •   晨光熹微。

      寂静的小巷逐渐有了声响,尺椽片瓦于微光中呈现,残骸下到处散落着零星窝棚。

      陆陆续续有人从窝棚里走出来,开启新一天的劳作。

      姜茶在逐渐明朗的市井喧嚣中苏醒,鼻尖弥漫着淡淡的焦味。

      用手掐了一把大腿上的肉,疼痛感让她感受到了真实。

      她又活了。

      姜茶成为了大宋的姜宝珠姜娘子,一个大宋独生女,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姜宝珠前二十几年一直顺遂,父亲是名木匠,母亲擅长织绢。家中虽不富裕,却也不愁吃穿,在杭州城墙外富安坊有一处宅子可安身立命。

      二十岁时招赘,陆续生下两儿一女,日子和美。

      三年前一向体弱的母亲离世,虽悲伤却也早已预料。可次年,父亲就感染时疫去世,姜宝珠还未从悲痛中缓过神,丈夫又突患恶疾,花费了大半家资仍旧撒手离去。

      家中连遭白事,让从小娇养、成婚后也不曾吃过苦的姜宝珠痛不欲生,全因三个幼小儿女才苦苦支撑。

      偏麻绳专挑细处断,三天前一场大火席卷整条巷子。

      富安坊虽位于东城外,依旧人满为患,房屋接栋连檐,街道狭小,六七成民居为茅草竹木房,再有风助阵,潜火队虽第一时间抵达救火也无力回天,临河而居的姜宝珠家跟着遭了殃。

      全部家当一夜之间全都烧尽,其中还有未曾付款的货物。意味着一场大火不仅让她一贫如洗,还有让她背上了三十贯的外债。

      未曾想,如此境遇下,姜宝珠小儿子姜瑞被人在混乱中拐走。

      孩子虽当日就被追回,可这件事成了压垮姜宝珠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命中带机缘,求神拜佛以命换意外身亡的姜茶代替自己,将孩子们抚养成人。

      刚还清所有房贷的姜茶,只觉生活才刚刚开始,一切大有可为,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便同意了这场交易。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融合版姜茶/姜宝珠。

      姜茶躺在被褥上,一脸茫然地望着茅草搭建的棚顶,整个人仍有些恍惚。

      被褥是姜宝珠在火中冒险抱出来的,这是姜母在姜宝珠成婚时定做的,用了数层细麻制作而成,里面塞了很多碎布,非常厚实,这一条被子就值好几贯钱呢。

      一床被子是此时的普通人家重要财产,都十分宝贝。

      “三叔母,三叔母,你醒了吗?”

      窝棚外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传来,将姜茶的思绪打断。

      “我醒了,何事?”

      姜茶稍作收拾,矮着身从窝棚里走了出来,小心翼翼不敢吵醒身边的两个孩子。

      少年十三四岁,名赵丰收,乃姜宝珠丈夫赵秋生的大哥长子,八岁时便到姜家学习木工。

      赵秋生虽为赘婿,姜家对他的家人也多有照拂,并未切断联系。

      当初姜父在三个徒弟中选中赵秋生,除了他品性纯良,踏实肯干外,也相中了他家人丁兴旺、家庭和睦。

      姜家三代单传,到了姜宝珠这一辈,更是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故而,姜父希望女儿能找个家中兄弟姊妹众多的人家,沾其福气开枝散叶,从此也有人帮衬。

      赵秋生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和弟弟,堂兄弟姐妹加起来二十来个,枝繁叶茂。

      赵家兄弟姐妹虽家贫却极为知礼,来往极有分寸。每次秋收后都会送来新米,竹笋、蕨菜、蘑菇等乡间野物更是没少送。东西虽不贵重,却是一片心意。

      姜母身子骨弱,难以照顾产妇和新生儿,三个孩子都是赵家派人过来伺候姜宝珠坐月子。

      这些年只要姜家这边不凑手,叫人传一声,第二日立马就会从乡下过来帮忙。

      两家人守望相助。

      赵秋生离世后,赵丰收这个半大小子也帮衬不少。

      他学了五年的木工,偶尔也能出去接些要求不高的小活,还会做一些小玩意在家中店铺售卖,招呼客人和进货等事宜。更重要的是,有他在,表明了姜宝珠并非孤儿寡母,还有赵家族人撑腰。

      姜茶刚才睡觉的窝棚就是赵丰收搭的,稻草和木头则是从火灾后临时收留他们这些灾民的水陆寺里拿的。

      换作平时,这些东西也都是要钱的,此时寺里都送给了受灾的人。东西少受难的人却多,想要拿到全凭本事,姜宝珠和赵秋生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抢到现在这些东西。

      姜瑞就是在这混乱中被人抱走,还好官府一直派人巡逻,反应及时将人劫了下来。

      “我刚去领救济粥,巷长让每家户主去坊正那登记,说是朝廷会按人口老小分散钱米。”

      姜父去世后,姜宝珠就立了女户。

      姜茶惊喜:“真的?还有钱米发?”

      巷长负责管理街巷,协助坊正推排户籍、差发夫役等职责。因他了解各家情况,他守着施粥摊时,只需派一个人排队即可领全家份额。

      大宋统治以仁爱为本,救济贫弱、体恤疾患为常有之事。每逢大灾大难,几乎都有救济。

      这次大火燔千余家,损失惨重,深受重视。杭州为富庶之地,官家一母同胞的弟弟庆王为杭州大都督。有其坐镇,下属官员更不敢坐视不理。

      火灾第二天,就有官府和民间各路人士到受灾处施粥,虽都是陈年杂粮熬制的,却也稳定了局面。

      姜茶虽从姜宝珠记忆中也有所耳闻,杭州城人口众多,民居屋宇高森,接栋连檐,多为风烛之患。年年都有数场火灾,而大火灾两三年就有一次,最多时燔万家。

      每次大火后,朝廷皆有救济,只是杯水车薪。

      有衣物家当可换钱米者,千万之家不过十百;有钱米可以盖房屋者,千万之家不过一二;盖屋之后能东山再起者,更是屈指可数。①

      姜宝珠也正因如此,才会绝望。

      对于姜茶来说,还有救济金乃意外之喜,因她无所期待,且让她更为安心。

      说明此世还算清朗,不会把人逼到绝路,也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赵丰收话语未落,就听巷道上一道高亢的声音。

      “姜娘子,你听说了没?坊正要做统计,说是朝廷要发钱米,咱俩一块去坊正那处登记啊。”

      放眼过去,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站于不远处,朝着姜茶招手。

      整条巷子所望之处,一片凄苦,唯有她带着一丝亮色。

      “吴大娘子,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姜茶叮嘱赵丰收,让他看好两个孩子和窝棚里的被褥等物,这些如今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原本家里还有一口铁锅,不知哪个天杀的给偷走了,气得姜宝珠差点当场晕厥,更不想活了。

      铁锅在此时已经逐渐进入千万家,可依旧很昂贵,很多人家不舍得购买。

      姜家这口铁锅用足了料造得很大,架在专门搭建的灶台上,锅灶只塌了一角,修修还可凑合用,铁锅却没了踪影。

      赵丰收连连保证自己不会离开半步,“三叔母,你快去快回,我给你留粥。”

      姜茶跨过一路残骸,这几日事情太多,只将原本院墙附近的地方清理出来搭了窝棚,原正屋处还来不及收拾,到处是烧焦的木头和破碎的瓦片。

      吴大娘子上下打量姜茶:“瞧着比精神好了许多,事情已经这样了,日子还得照常过,还是得想开些。”

      姜宝珠从姜瑞被寻回后,双眼便无光,眼泪止不住地流,浑身颓丧之气,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情况不对。只各家都陷于困苦中,难以顾及他人。

      “你说的是,为了孩子,我也得撑下去。”姜茶双目炯炯。

      吴大娘子见状,方安下心,转而愤愤道:“贼老天不长眼,怎让我们遭此横祸。我日日烧香拜佛,真是白瞎!”

      姜茶一同感慨,又问道:“不是说户主去登记吗?怎的只有你?”

      “我家那口子天未亮就去乡下了,一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更得勤快干活。”吴大娘子叹道,“我先去瞧瞧成不成,不行明日再叫他过来。”

      吴大娘子的丈夫熊旺是劁猪匠,手艺极好,他…劁的猪十有八/九能活,不仅能劁猪,还能阉鸡。

      东汉时,劁猪技术就已颇为成熟,追溯可至商周,大宋亦有此行。

      猪被阉割后,性情更加温和,生长速度更快,可获得更大经济利益。只是此时消毒技术不足,劁猪易感染而死,因此有很多养猪人不愿承担这个损失,也就没有阉割。

      而多只公鸡养在一起容易为了地盘和配偶权争斗,导致羽毛脱落和感染,还会引起繁殖力下降,且阉割后的公鸡肉质更加鲜美,因此阉鸡更常见。②

      熊旺的手艺好,一直不缺活干,只是得到处奔波。

      “我看你啊就别费这个事儿了,烧的又不是你们这些客户的房子,哪里还需朝廷救济。还不如多发些钱给我们这些主户,我们的房子全没了,损失才真是大了去。老天爷让我们没法活了啊!我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

      尖利的嗓音令人侧目,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住在姜家对面的闫二娘,也只有她才喜这般说话。

      大宋城市居民称为‘坊廓户’,根据本地有无房产分为主户和客户。

      临河巷多为客户,主户少。

      杭州城物价高,哪怕是城外房屋也非常昂贵,大多数人都是买不起的。

      姜家早迁此地,当时颇为荒凉,地价不高,且又有家传手艺,才有一席之地。

      吴大娘子不是个吃亏的,叉着腰开怼:

      “哎哟喂,你闫二娘如今可是厉害了,嚼起朝廷的舌根子了,有本事你去找朝廷说理去啊!”

      “哼,我爱说什么关你屁事,我才懒得与你这样的人说话。”

      闫二娘走到姜茶和吴大娘子中间,一个屁股将吴大娘子怼到了一旁。

      “宝珠妹子,我们与她不是一路人,合该咱俩一块去,主客户登记的地方肯定是不同。”

      吴大娘子不乐意了:“闫二妞!你光天化日就要与我抢人吗?”

      闫二娘嗤笑:“宝珠妹子又不是你的,何来抢一说?”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姜茶连忙打圆场:“都是认识的,又是一个去处,不妨一块走吧。”

      吴大娘子和闫二娘互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屑与对方为伍。

      “哼,这种事该爷们干的,我才没那闲工夫呢。”闫二娘甩袖离去。

      吴大娘子脸色沉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瞟着姜茶脸色,担心她想起亡夫。

      “你莫要听她胡说,她就是那烂舌头,没理也要搅三分。”

      “我无事,她平日没少帮衬我,也是恼极了才会这般。”姜茶摇了摇头不在意道,“她家损失最惨重,那么大的房子全都烧没了,里头还有客人储存的货物呢,够她头疼的。”

      闫二娘家开的是邸店,集仓库、客栈和商店为一体,不仅自己杂货铺里的货物全都烧没了,还得赔偿客人的损失。赁她房屋的住户这两天一直闹着她还预交的房租钱和押金,还有想让他们家赔屋里家当的。

      本就心焦,又添这么多事,难怪火气大逮到人就喷来泄火。

      吴大娘子一听,也消了气。

      闫二娘家是这一片有名的殷实人家,夫家祖上在长庆坊东边有百亩田地,临河巷也占了数亩地,姜茶家的宅地从前就是他们家的。可到了闫二娘丈夫刘洪生这代,只剩下这一处大宅院子了,其他都给败了。只是对比巷子其他人,仍很富足。

      现在全都焚尽,只怕最后这块宅地也不保了。

      刘洪生又是个靠不住的,不务正业成天泡在瓦子里,家里都是闫二娘在撑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场大火让这经更难念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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