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革面，重新做攻》江之祀

2、记忆

　　书中主角叫白月清，他家境贫寒，生活艰难，却始终保持着一颗坚强善良积极向上的心。

　　白月清在打工时意外救了主角攻傅氏总裁傅流，他不图回报的行为收获了傅流的好感。后来他去夜市摆摊卖烤串，正巧遇到了刚经历了被一手捧红的艺人背叛的经纪人齐磊，齐磊被他出色的容貌和干净独特的气质吸引，主动邀请他和他签约，一起征战娱乐圈。

　　齐磊有资源，而白月清为了卧病在床的母亲急需赚钱，两人一拍即合。他在演戏上颇有天赋和灵性，不久之后就崭露头角，傅流也再次注意到了他。在他的暗中帮助下，白月清获得了一个知名导演新剧的试镜机会，并且力压一众竞争者，一举夺下了剧中主角的角色，之后的演艺事业也是一路高歌猛进，拿下了影坛最高荣耀——光影奖的最佳男主角，闻名全球。

　　但是比起寥寥几笔带过去的事业，作为一本感情流甜宠小说，他的爱情线更加为人所津津乐道。

　　白月清身为主角受，自带万人迷光环，全书中但凡是拥有姓名的优质男配，到最后总会以各种方式爱上他。但是很可惜，他们都只是为主角攻受的感情增添磨难的配角。

　　白月清和傅流的爱情线曲折而甜蜜，最后以傅总高调求婚抱得美人归为结局。粉丝们也从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被正主撒糖甜的嗷嗷叫，一切都如童话般圆满。

　　——如果自己不是工具人男配之一的话。

　　莫寻合上脑海中的书，再睁开眼时，桃花眸中有冷光掠过。

　　故事中的莫寻，史上最年轻的三金影帝，不巧，也是白月清的爱慕者。

　　十八岁，一部获奖无数的《当时明月在》，使得莫寻成为了圈内最炙手可热的天才演员。他的荣耀由此开始，也由此终结，在那之后漫长的五年里，他再也没有能够演出过这种拥有灵魂的角色，曾经的少年影帝也就此成了曾经。

　　没有人知道，塑造出拥有摄人心魂的感染力的角色的背后，是入戏太深走不出角色的痛苦。

　　他在《当时明月在》里饰演的是主角白明。白明自小受尽冷眼和欺凌，只有孤儿院里的一个男孩曾给予过他些许善意。于是他编造出了一个善良、干净、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温柔至极的存在，藉此温暖自己冰冷的心。那个人就是白月。

　　他眼中的世界疯狂、混乱、没人性，却始终有那么一轮洁白的明月高悬。

　　白月，白月清。

　　分明是除了相似的名字之外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莫寻却像是剧中的白明一样，把奄奄一息的少年躺在无人问津的小巷中，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幻想出来的一轮水中月当成了真实存在过的白月光。

　　为了混乱记忆里一捧虚幻的明月光，他倾尽所有深情爱意。从最开始的默默守护，给他资源、为他作配，到后来越陷越深，神魂颠倒，无心事业，再到丑闻缠身后被迫宣布息影，落得一个雨中意外身亡的结局。

　　书中的莫寻为了这场单方面的爱情，甚至抛弃了在他最落魄失意的时候唯一向他伸出援手、为了替他报仇而与主角作对，最后被他牵累同样落得一个意外早逝的陆盛……

　　生前的记忆和书中的剧情，两个内容交织着在脑海中放映着，莫寻只觉得眼前如拨云见日，曾经和陆盛在一起时被他忽略的种种细节都重新浮现，展露无遗。莫寻越看，越感觉自己瞎得可以。

　　身怀至宝而不识，却把别人的东西当成宝贝捧着护着。

　　当记忆的走马灯滚动到最后，莫寻眼前突然一黑。

　　半晌，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光，白光蚕食掉黑暗之后变得越来越透明，光芒之后透出来一些模糊的色彩，像是正在对焦的相机。伴随逐渐扩大的白光而来的，还有身体感官上的难受。

　　燥热、疼痛、虚弱感……

　　莫寻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意识尚且混沌，只有身体上的疼痛尤为真实。

　　就在莫寻迷茫地想着他都已经死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会感受到这么清晰的疼痛的时候，他唇上突然多了一点温热湿润的触感。

　　病床上的人终于醒了过来，意识却显然还没有回归。他被灯光刺激得不自觉皱眉，眼神尚且处于迷茫混沌中。

　　陆盛看着他，心情紧绷了很久之后突然长松一口气。看到他终于醒过来的欣喜激动和疲惫感交杂在一起，他深呼吸，保持住镇静，先是按下病床旁呼喊医生的按钮，再拿起随时备着的温水，用棉签蘸了水轻轻擦拭着他干涸的唇。

　　莫寻唇形很好看，不说话时也带着些许笑弧，但是他的唇很削薄，唇色也淡，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乍一看好像温柔清隽到了骨子里，其实相处之后才会发现他连骨子里流动的血液都是极冷淡凉薄的。

　　他昏迷不醒，唇就容易干，陆盛不喜欢那张带笑的唇苍白干涩的样子，就时不时用温水和棉签给他擦拭湿润一下。

　　“别说话，医生等会儿就过来。”陆盛俯身，握着棉签一点点擦拭着他的唇，见病床上躺着的人的目光逐渐聚焦清醒，他深邃眉眼稍稍缓和，先一步制止了他开口的动作。

　　陆盛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强势凌厉，当他有意放缓之后，除了更加低沉磁性之外，也会变得更有压迫感，让人听起来就像是在下命令。

　　身体上的剧痛越发清楚，连带着胸口、喉咙、大脑，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难受。可也正是这种剧烈的痛感，才让莫寻清楚地意识到他现在不是在做梦。

　　莫寻曾经很不喜欢陆盛说话的语气。这种带着命令的居高临下的口吻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早已不是当初众人称赞的莫影帝，如今只剩下一个虚名空壳的他只不过是陆总包.养的一个玩物。所以每次听到陆盛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都会以冷漠的缄默回击，试图维持住自己仅剩下的那点可笑的骄傲。

　　可现在，莫寻却从陆盛低缓的语调中听出了他平静之下的关切，而他则意外地感到安心。就好像在空中飘荡了很久很久的一片孤叶，突然就落到了坚实安稳的土地上。

　　莫寻缓慢地眨了眨昏迷之后再次睁开时干涩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陆盛。虽然他还没有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但是刺痛的喉咙却在告诉他现在不是开口提问的好时机。而且……

　　他现在只想好好看看他。

　　陆盛生得很好看，是那种俊美到会让人感到压力的极富侵略性的好看。他骨相英俊，鼻梁高挺，眉骨处起伏的弧度格外锋利。此时他俯身垂眸为他湿润着唇，纤长眼睫投下的阴影压在眼睛上，就使得那双本就凌厉摄人的黑白分明的狭长眼眸更加的深邃。

　　莫寻想，原来这就是年轻时的陆盛吗？不像几年后电视采访中的冷漠深沉，积威甚重。现在的他，身上带着一种未经时光打磨沉淀的意气风发和锋芒。

　　莫寻还记得他们“分手”时的场景。

　　他一边和陆盛维持着合约关系，一边对白月清越陷越深，活脱脱一个渣男。莫寻薄情，偏偏还虚伪，他连渣都渣的不够彻底、不够心安理得。所以在自找罪受的反复挣扎和生怕陆盛兴师问罪的提心吊胆之中，他难得强硬了一回，主动提出了结束关系。

　　他觉得自己是为爱勇敢，但是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陆总哪能受这气。陆盛脾气不好，但那次却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他动手。

　　莫寻住进了医院，第二天醒过来，就看到脸上和手上都贴着纱布缠着绷带，正在他病床前盯着他抽烟的陆盛。

　　医院不能抽烟，但这里的几栋楼都是陆总的私人产业，他就算在这里开派对也没人管得着。莫寻看着他在堆满烟灰的烟灰缸里碾灭猩红火星那力道，总觉得他是想把烟头摁在自己身上。可他被陆盛惯了太久，早就已经飘了，就算刚被狠揍过一顿，对着他那张能把星寰和陆家一众高层吓得战战兢兢的又凶又冷的脸，他也没什么惧怕的感觉。

　　陆盛声音里夹着冰渣，看到他醒过来，一双本就凌厉的漆黑眼眸中霎时冷雪纷飞，压抑着风暴。他说：“把你昨天的话收回去，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但是如果你再在我面前提那个小明星一次，我就封杀他，让他彻底从你眼前消失。”

　　“我们已经结束了，陆总。”莫寻躺在病床上，听到他这话，眸中无悲无喜，语气也不恼。他用一如既往的略带凉意的清润声音，无所畏惧地回道，“陆总如果真的要动手，那就连我一起吧。我去陪他。”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只有被偏爱而自知的人，才能做出这种事——用最寻常平淡的口吻，将说出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化作最伤人的利刃，如此冷漠而肆无忌惮的伤害对方。

　　结果可想而知，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降到冰点。

　　莫寻只看到了陆盛性格嚣张强势，行事霸道张扬，却想不起来平日里脾气差又没耐心的陆盛对他的百般容忍和妥协，也想不起来他曾经拍戏受伤后，他连夜飞过半个地球赶回来，不眠不休守在他病床前照顾他的样子。

　　陆盛眉眼压得很凶，眸光却在轻颤。他薄唇开合，怒极反笑：“你以为我不敢？”

　　莫寻总是知道要怎么样才能火上浇油。他也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摊牌之后连装都懒得装了：“陆总您自然没什么不敢的。”

　　俊美摄人的男人立在他床前，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最后抿紧了唇，眸中有受伤，有失望，最终却还是归于沉寂。他一言不发地转头出去了。下午，助理就带着解约合同过来了。

　　陆盛不再留情，莫寻违约在先，按照合同里的赔偿金额，他要莫寻分文不少的掏出来。连同合约期内的金钱往来，也都按照合约上的条例一项项算了个清楚。

　　莫寻惊讶于那个巨大的数额，但是他早已经被陆盛养得失去了对金钱的概念，也忘记了曾经贫穷困苦的生活，轻轻一皱眉，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还记得那个精英打扮的刘特助在他签下名字之后说的话：“莫影帝，陆总祝您得偿所爱，前程似锦。我也代表星寰上下，向您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感谢他放过陆盛。

　　莫寻听出了他的嘲讽，莫名有些恼。明明一直用合约将他束缚的无法呼吸的是陆盛，现在却好像都是他的错了。

　　刘特助走得格外轻快舒畅。

　　那天上午是莫寻最后一次见到那么锋芒毕露眉眼肆意的陆盛，再之后，就是执掌陆家和星寰，纵横捭阖，无人能猜出他喜怒的陆总。可也正是他，在他死后匆匆回国，将他的尸骨收敛，并且为了他疯狂的与主角作对，最后丧命在主角光环之下，与他埋骨同处。

　　莫寻现在想想，觉得陆盛对他动手的时候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像他这么虚伪惜命的一个人，真被往死里揍揍怕了，可能也就不敢和他对着干了。可他再一想，又觉得陆盛不如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他来得最好。

　　莫寻一想到陆盛展露出的那种受伤的沉默姿态，就不由得有种酸涩和钝痛感在心脏蔓延。他怨恨陆盛的强势和禁锢，却反将陆盛赤忱的爱意作为最锋利的武器，刺入他的胸膛，消磨他的棱角。

　　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自己眼瞎心盲，活该最后落得那般下场，但是陆盛又做错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