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今逢时

1、无声·一

　　手冢国光和你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和母亲一起买菜回来的路上。
　　他们正按照母亲说的‘最近距离’穿过公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身边的人便突然指了指那边穿着浅色上衣和白色百褶裙的女孩。
　　“啊，那不是新邻居家的孩子吗。”

　　不远处的你牵着根绳子，另一头是条毛茸茸的小狗，身上穿着件黑色的马甲写着：服务犬。

　　“【】。”
　　彩菜喊了女孩的名字，可是女孩恍若未闻，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
　　“没听到吗？”

　　女人拉着少年向前快步走近，微微抬高了声音：“【】！”
　　“呜汪！”
　　小狗似乎是察觉到这对母子是在喊自己的主人，叫了一声以示回应，而后抬头去拱你的腿。

　　“？”

　　湿漉漉的触感从小腿传来，你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的狗，后者在你面前转了个身，鼻子抬了抬指向你身后的方向。

　　（啊，是对面的邻居），你心想。

　　温婉的中年女人朝你挥手，嘴里说着什么，你下意识的笑起来，抬手回应对方的动作。

　　“真难得在外面看见你，这是你养的小狗吗？真可爱。”
　　彩菜一边朝你走来一边说着什么，你有些茫然的瞪圆了眼睛盯着对方的嘴唇。
　　说的、太快了。

　　你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却发现自己只是单纯的出来遛狗，并没有带手机或者是笔和本。
　　完蛋了，又要被人以为是没礼貌的孩子了。

　　你有些无措的看了已经走到面前的两个人一眼，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可以解释的举动就被小狗猛地用力拽了一个趔趄。
　　“！”

　　“呜呜——呜汪！”
　　小狗示意你看向公园里的大屏幕，上面的时间赫然显示着16:55.
　　快要到吃药的时间了！！

　　“唔！”
　　小狗焦急的围着你团团转，不停的用身体扯着牵引绳，试图用这样的动作催促你快点回到家吃药。
　　无法，你只能被拽着往前跑，临走前还回头朝身后的母子挥手道别。

　　“这孩子真奇怪……”
　　明明也会温和的笑着和别人打招呼，就是不太爱说话。
　　“哎呀，该不会是喉咙受伤了吧？”

　　手冢盯着你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心中不成型的猜测渐渐浮现，面对依旧疑惑不已的母亲，他只好和对方说着下次见面的时候再问问也不迟这样安慰的话。
　　“等等国光你帮我把新做的点心送过去吧，她刚刚搬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呢。”
　　“好。”

　　公园到家的距离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哪怕是迁就着母亲慢悠悠的步伐也能很快到达目的地。
　　粉色的饭盒里装了沉甸甸的点心，手冢国光敲响了对面邻居家的门。

　　“叩叩叩。”
　　门口传来了轻缓而有节奏的敲门声，门外的少年站的笔直，少年侧头看了一眼房子门口的牌子。
　　【】，这户人家的姓氏。
　　正是母亲在公园时喊出的姓氏。

　　无人回应。

　　“叩叩叩。”少年用那只空闲的手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开口道明了来意：“您好，【】小姐在吗？我是住在对面的手冢国光。”

　　此时的你已经吃好了药，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日记本发呆，空白的纸张上只写了简单的几行文字。
　　（x月x日，天气晴，今天已经把新家完全整理好了，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就要在这个地方生活了。）

　　“呜？”
　　原本懒洋洋的趴在你脚边的小白狗敏锐的支起了耳朵，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
　　“呜汪！”

　　门口的敲门声似乎是因为这声犬吠停顿了一下，然后再次响起。
　　小白“哒哒哒”的跑到玄关处，透过门缝嗅来嗅去，试图探清访客的来意。
　　“您好？在家吗？”
　　“汪！”

　　小白迅速折返到原来的位置，湿润的小鼻头拱了拱你裸露在外的小腿，湿漉漉的触感从下方传来，你低头看去。
　　成年的狗狗在你面前转了一圈，几步走到房间的门口回头看你，示意你跟上它的步伐。

　　跟随着小白的脚步来到了玄关处，看着摄像头画面中映出的人像，你明白了小白的意思。

　　有人敲门。
　　是个茶色头发、丹凤眼、戴眼镜，看上去同你一样大的少年。
　　是刚刚在公园碰到过的人。

　　手冢国光礼貌又冷淡的朝着你颔首：“我是住在对面的手冢国光。”
　　你茫然的眨了眨眼，下意识的抬起手和对方打招呼，而后想起来什么似的懊恼的皱了皱眉，歉意的朝对方笑了笑，迅速跑回屋子里。

　　刚刚搬过来不久，你还并没有和别人交流的机会，所以笔和本还没有在玄关也放上一份。
　　从客厅的桌子上拿了常用的纸笔后便匆匆的跑了回去，手忙脚乱的翻开空白的一页，你“唰唰唰”的在上面写了什么。
　　难得的，面前的少年没有和你之前遇到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没有耐心，他并没有出声或是做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你的动作。

　　你很快便在纸上写下了两排大字：（很抱歉，我是聋哑人，没有办法听见声音，也没办法说话。）

　　心中的猜测被印证，手冢国光反射般的就要张开嘴，目光落在纸上又猛地停止了动作。
　　他指了指纸和笔，朝你伸出手。
　　是，要纸和笔？

　　左手被粉色饭盒占用，手冢国光右手拿了过去，将自己的惯用手腾出来，接过笔。
　　将手压在你手里的本子上，在你写的那句话旁边写了一小句话。
　　你一字一句的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少年的字和他看上去一样清俊有力。
　　（你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

　　！

　　你有些愣愣的抬起头来看他，少年分明眉眼清冷，却带着你从未见识过的善意。
　　从来没有人和你说过这样的话，和你接触过的大多数人无非都是那个样子：在得知你是聋哑人之前觉得你不爱理人没有礼貌，得知之后又觉得你实在是个大麻烦、光明正大的说你的坏话。

　　你自然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些人一样，总会有人愿意接纳你的一切，包括这些……“不可原谅”的缺点。
　　可是，如果一个人从来都没有见过光的话，要如何相信世界上有光的存在？

　　而后他又在纸上写到：（我这样和你对话，可以吗？）
　　（我可以看得懂你们的口型，说慢一些就可以了。）

　　手冢国光点点头，将母亲再三交代的点心盒提了起来递到你面前。
　　“我母亲做了一些点心让我送过来给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们，家里一直有人。”
　　少年努力放慢了声音，他每说几个字就要观察一下你的表情，看你是否听明白了他说的。

　　（非常感谢阿姨，因为我的父母平时没有时间，我的情况又比较特殊，所以一直没有拜访，实在抱歉。）
　　将近七年的聋哑经历让你的写字速度提升的飞快，只是片刻你便写了满满一页。
　　你们两个站在门口‘对话’，小白狗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你的脚边，像一个沉默的守卫，手冢国光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它衣服上‘服务犬’的三个字是什么意义。

　　手冢国光垂眸盯着小狗湿润的小鼻头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向你。
　　“我母亲说，你的小狗很可爱。”

　　你一下子便笑了起来，手冢国光看着你突然明媚起来的脸庞有些微楞。
　　眼睛，很亮。

　　（谢谢，它叫小白，是我的服务犬，本来是想起个更可爱的名字的，但是没办法，我是个起名废。）
　　“小白这个名字也很可爱。”

　　（你的名字是？）
　　手冢国光接过笔，一笔一划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冢国光。）

　　（国光苹果，很好吃。）
　　少年一时失语，他并不是什么活泼的性格，面对这种小玩笑，他倒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好在你并没有在意，只是在他的名字旁边的空地上，也写下了自己的。
　　（【】，我的名字。）

　　手冢国光点点头，将手里的点心盒放进你手里，你笑着向他点头，以为这次邻居间的友好交流就到此为止，于是将点心盒和纸笔一起放到了玄关的桌子上。
　　回过头时，你想要向他挥挥手，后者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你刚想回身拿笔，就看见手冢国光柔和了眉眼说了一句：“失礼了。”

　　现在正是夕阳落下的好时候，整条街的每户人家都传出了饭菜的香气，绚烂夕阳大片大片的泼洒了下来，目之所及都被染上了暖色的橙黄，增添了几分温馨的色彩。
　　少年的单薄的背也被这璀璨的光芒照亮，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你逆着光看他，少年冷淡的五官一瞬间竟被衬托的多了几分柔和，清冷的目光落在你身上似乎有了温度，你看向他茶色的眼睛。

　　他示意你摊开手，温暖干燥的指尖落在你的掌心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通过皮肤相触而表达出来的词句似乎比纸笔更有感染力，也更能让人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少年的指尖落在手心有点酥酥痒痒的，心尖上莫名的也有这种感觉。
　　他说：（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