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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21、
      “你看,朕的两个儿子,哪个适合当皇帝?”
      此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全是一僵。赵忠装作不在意地低下头,一双眼睛却在荀彧和灵帝身上扫来扫去,滴溜乱转。
      荀彧只当灵帝一时兴起随口询问。但皇帝可以随便问,他不能随便回答,便道:“陛下想必早有评判,草民不敢妄言。”
      灵帝似乎有点失望,又好像更有兴头:“朕的张阿父和何国舅,各自……咳咳,各自看好朕的一个儿子。立储君关乎国家大计,不能草率。朕想,平日朕不好读书,在这等要紧事上,却要问问博学鸿儒,咳咳……听听他们的意见。”
      “……是。”
      “所以朕决意,咳咳……召集一场……全国的论辩大会,请各位鸿儒来说说,咳咳……谁适合当皇帝。”
      荀彧自认为绝不是笨人,可还是被灵帝的逻辑绕得糊里糊涂:“论辩大会?”
      “朕已经让司徒王允去准备这件事……你们荀家是书香门第,也要……咳咳,参加。”灵帝似乎还挺满意自己的处置,“所以朕才赦免你的罪过,知道吗?”
      “……是,草民谢恩。”什么叫无可吐槽,就是现在这种状况了。荀彧想不出除了应声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平民百姓坐在家里发发白日梦没关系,可皇帝一旦异想天开……真不知道这一道论辩大会的诏令下去,会把天下读书人搅成什么模样。
      灵帝点点头:“恩,那你下去吧。”
      荀彧长揖一礼,便退了出去。身后便听见灵帝一边咳着,一边叫“赵阿母为朕念个笑话……”

      揣着满腹心思走出殿门,离了堆满火盆的地方,冷风一旋,不由得打个寒颤。却见荀攸正站在殿角,负手看天,听得殿门响动,转头来看见荀彧,道:“陛下怎么说?”
      “赦我无罪。”荀彧唯有苦笑:“理由是,让我去参加论辩大会,讨论该立哪位皇子为储君。”
      “赦免了就好。”荀攸似乎没听出他的暗嘲,“论辩大会我也知道,陛下要召集全国饱学之士,一方面通过讨论选出太子,另一方面,打算让论辩中的佼佼者担任太子太傅。唔,也算是个好办法。”
      “……公达,你真这样想?”
      “假的。”
      “……”
      半年没见,荀公达说冷笑话的本领似乎进步不少。
      “走吧,事情多得很,一件一件来。”荀攸伸手一让,“天也晚了,今夜就委屈叔叔,权且住在我家里吧。”

      正是下值的时间,荀攸去交割了事情,便与荀彧一同出了宫。
      待步行至皇宫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还星星点点飘起了雪花儿。
      荀攸上马,望着细碎飘雪,忽然改了主意,对荀彧道:“今年洛阳的第一场雪,不赏太可惜了。我知道有间茶肆,在洛河之畔,是观雪景的好位置,叔叔可有兴趣?”
      “哦?”荀彧微笑:“当然不好拂你的兴致。”
      “呵。”荀攸语调里多了一分轻松,挥鞭“啪”地一抽,马儿四蹄乱蹦,一溜烟就冲了出去。
      荀彧也抽了坐骑一鞭子,紧紧追了上去。

      一时耳边风声大作,寒气凌身,飞雪追着衣袍共舞。却有酣畅淋漓的感觉由内蒸腾而发,驱散了一身寒意。
      加上辈子,荀彧也从没在战场以外的地方这般策马狂奔。按说闹市中不得跑马,但今天许是下雪,街上没几个行人,也就抛了顾虑,一路策马疾驰。天色渐晦,雪也渐渐大了,打着冠带簌簌地响,不多时就落了一肩细白。
      “看,”荀攸跑得脸上发红,气喘吁吁地用鞭子指道,“红梅。”
      荀彧顺他指点看去,果见河边桥下,零零散散长着数枝红梅,一枝刚开了花,胭脂般的花朵,在白雪中分外鲜艳夺目。
      红梅之畔,却是个小亭,红漆的木栏杆,亭角挂着盏灯笼,在雪中飘摇。另一侧便是护城河。
      不由得道:“这亭子建得有趣。”
      “是他们家的创意。”荀攸指了指另一边,荀彧这才看见路的另一旁有间小茶馆,不大的店面,灯火通明,映得雪地里白亮亮的。
      “等我一会儿。”荀攸到茶馆门前下了马,推门进去,不多时捧了两杯热茶出来,就挪到小亭子上。对荀彧招了招手。
      “这等赏雪的方式倒真别致。”荀彧边笑说,也下了马,将两匹马都拴好,抖了抖衣上雪花,迈步走进亭子。

      雪下得愈发大了。洛河浩渺碧波,此时尽披了银装,放眼望去茫茫烟水,如同一幅泼墨写意。苍茫天地间,愈发凸显近处一点红梅的幽艳,和对方黑漆眉目,如描如画。
      于是捧起一杯热茶,任散发的热气迷蒙了视线。感官里便只剩下簌簌落雪的声音,微妙的节奏,如同万千思绪,一片一片落在心间。
      风雪扑面,满襟细碎。雪花儿落进茶杯里,立刻融了,再化作一缕冷淡的茶香,缓缓飘溢。
      不想开口,仿佛一开口就要会失了这刻的美好。一开口,就由仙境坠落凡尘。
      但也只是片刻的逃避而已,那扯不断,躲不开的红尘事啊。
      忽而河上泛舟而过,一人揽桨,粗着嗓子唱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注)
      这苍凉歌声一出,瞬间把宁谧气氛搅得干干净净。两人全是一怔。
      继续听那人唱道:“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听到这里,荀攸倒笑了:“好个应景的曲!”
      荀彧想,这首《诗经•北风》,唱的是寒冷的雪天贵族们携手逃难,寓意不祥。荀攸说它应景,却是什么意思?
      荀攸道:“陛下一道诏令,召集全国士子共议太子,且不说他们会议出什么结果,单说何进张让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拥立一位皇子?当然会千方百计拉拢士子们。灵帝病入膏肓,命在不久,朝野大乱在即,你我正处在风口浪尖,何不早觅退路,‘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公达,这又是你的玩笑?”
      “恩。”荀攸若无其事地啜了口茶。
      “……”

      说笑归说笑,彼此心中都很清楚,现在的朝局虽然混乱,他们却都不愿退,不能退。理想是人最大的桎梏,偏又最是甘之如饴,让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心甘情愿往水里火里跳。
      荀彧望着漫天飘雪,道:“公达,你可要去参加那个论辩大会?”
      “奉孝不愿去,我自然就得去。”
      荀彧手一抖,茶水便溅了出来。这句话的意思……
      奉孝与他必须要去一个,岂不是说,他和奉孝一样,是投效曹……
      荀攸就站在身旁,明明一转头就能看见,荀彧却忽然不愿去看那张脸上的表情。
      荀攸低声道:“其实……你早该猜到了,只是不想相信吧?”
      “陛下会赦免我,我猜到是你帮了忙。”荀彧僵硬地立着,眼望茫茫落雪,“可没想到,你与曹操……是因为我答应了与曹操结盟,所以你才向皇帝撞木钟?”
      “别把我想得那么糟。”荀攸又啜了一口茶水,语气依然平静,听不出是正经还是开玩笑:“就算没有曹操,难道不会救你?只是……凑巧,可以一石二鸟罢了。”
      荀彧语调骤然变冷:“你倒坦白!”一石二鸟,是说既可以救他性命,又可以借此逼他结盟吧?没想到重生的一世,荀攸这么早就投奔了曹操,那么在颍川曹操会制造与他的邂逅,对他三请四请,并不是如他所想的因为郭嘉举荐,而是因为荀攸?在他与董卓厮杀的时候,荀攸是不是也早有成算?甚至对颍川局势的洞悉,是否也有他一份?甚至那一战的最后结果,是否也有荀攸推手?原来这两位至交好友早都站在了曹操的一面,只瞒着他一个人!
      即便可以原谅郭嘉的“各为其主”,但荀攸……在幕后操纵一切,目标更是直指自己!荀公达怎能如此?他们是叔侄,更曾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啊!

      荀攸突然迈出了一步,站在荀彧面前,挡住了亭外风物,强迫荀彧看向他:“现在坦白,因为我想和你公平比试。若连对手是谁都不清楚,便不能知己知彼,运用随心。那是不公平的对垒,就算赢,也胜之不武……你说呢,令君?”
      荀彧的茶杯落在地上,“啪”地摔个粉碎。
      泼洒的茶水溅湿了鞋袜袍角,“呼”地冒出大团水汽。倏尔北风大作,将两人的衣带猛地卷起,张牙舞爪地撕扯。荀彧艰难开口,嗓音塞了冰块般干涩:“你……你叫我什么?”
      荀攸垂下眼帘:“总觉得,还是这个称呼比较习惯……令君……何况……你早晚都会猜到。”
      不是没想过一直隐瞒下去,但以荀彧的聪明,瞒到今日已是极限。连郭嘉都隐约觉得不寻常,荀彧想通其中关窍,只是个时间问题。
      荀彧全身都在颤抖:“公达,你……”
      他这辈子没有做过尚书令,当然也就没有令君这个称呼,而荀攸碍于辈分不能称他的字,前世都是以官职相称,会叫出这两个字,也就说明……
      原来是真的?原来重活一次的人不只是他自己?难怪荀攸几次对他说话都神神秘秘,难怪他做事总有被关注和掣肘的感觉……
      荀公达,你瞒得好!
      荀彧脸上一阵青白,胸中闷塞得无法忍受,然而留香荀令永不会失仪,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后,也只是咬住牙,说道:“说出重点,你要如何?”
      再没了和乐融融,只有词锋冰冷。原来共赏初雪的和谐美满只是假象,今冬洛阳的第一场雪,是为他们的过往作诔。
      “令君,你有你的想法和做法,我也有我的。既然能够重生,就在这京都洛阳,较量一番吧。”
      “赌注?”
      “谁先杀了十常侍,拥立新君。”
      “正好。”荀彧克制着声音不至于失控,“我与曹操结盟是一时之计,不会长久。”
      “与曹操结盟对你并无害处。”荀攸冷静地指出。“若要匡扶汉室,不能无权,不能无军权。你的做法本没有错,但一味与曹操疏远,却不理智。”
      “公达……”为什么,还能这样波澜不惊地帮自己谋划?
      “战场上并无绝对的朋友和敌人,只有利益。令君,你被情感蒙蔽了,躲开曹操对你的理想无益。而且,获得军权有很多手段,并非只有募兵才是办法。”
      “……”沸腾的情绪虽不能因这几句话冷静,理智却已经跳出来说着荀攸是对的。前世的教训让他一开始就对曹操退避,却忘了在这乱世之中,曹操是他躲不开、避不过的障碍,但也是他可以利用,向上攀登的垫脚石。
      见荀彧陷入沉思,荀攸无声勾了勾嘴角,扯出来的,却只是个苦笑。
      “本来今夜想邀令君到我家里住的,现在看来也不合适了。这家茶馆后面就有客栈,可以临时安置,明日与你的部下联系,想必就有住处。——马鞍下面有银两,还有穿换的衣服。”荀攸说完,仰头将早就冷了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深深看了荀彧一眼。“天色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公达!”见他迈步要走,荀彧高声叫住了他。
      “……若在你心中只有利益,又何必告诉我真相?”
      风,卷着这一句质问,在窄小的亭子间几番回旋。不明白,不明白。既然把他蒙在鼓里更有利,又何必把底牌展现给他看?既然与他为敌,又何必指出他的失误?荀公达,你到底在想什么?
      荀攸手上的茶杯缓慢地脱离指尖,也在地上摔成碎片。随着清脆的破裂声,他回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再度向前走去。

      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荀彧颓然靠在亭柱上。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如此?
      突然一震,他想到了一个重要的疑点。
      ……为什么,荀攸会知道他是重生的?

      注:《诗经•北风》大意是说北风吹,下大雪,情况紧急了,我们一同携手逃难。不要磨磨蹭蹭啦,快走快走!(喂你这个翻译也太草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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