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骑士》易斯

10、挖掘机师傅

　　廖师傅在开挖掘机这个岗位坚守了二十年，从一个年轻人熬成四十多岁的大叔，从孑然一身到成家立业，又从成家立业到劳燕分飞。
　　上周他老婆和他闹离婚，起因是他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10万块钱积蓄借给同样是开挖掘机的朋友做手术，朋友在挖洞工作时被石头砸伤，急需做手术，手术费不够，朋友的家人向廖师傅借，廖师傅二话没说便把钱拿了出来，但廖师傅的老婆不乐意，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廖师傅老婆对他的抱怨不止借钱这个事，其实他们的感情问题是日积月累的，而且他俩相处的时间少，沟通难，互相理解更是难上加难，用他老婆的话说：“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如我对菜市场卖菜的深。”
　　开挖机的人，时间和青春都奉献给了挖机，他们每天在外忙碌，从白天到日落，从日落到黑夜，在月亮和星星挂在头顶，人们进入梦乡时，他们依旧在开山填谷，休息的时间都少，更何况陪伴家人。有很多开挖机的连老婆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却没有时间陪她，等到有时间陪她了，不是变老了，就是她没有耐心等待，跟着别人跑了。
　　廖师傅的老婆有劝过他改行，可他坚决不肯，为此已经争吵过很多次，廖师傅说：“我喜欢开挖掘机，即使这份工作危险又孤独，真有岩石和泥土陪伴，但我依旧喜欢，况且我不开挖机还能做什么？这一辈子我只会做这一件事，其他轻松的工作我不会。”

　　廖师傅厨艺不怎么样，自从老婆生气收拾行李回娘家后，他就没正经吃过一顿家常饭，两个正在读高中的女儿周末回来，也只能带她们出来外面吃。
　　廖师傅挑的地方不是菜馆，只是经济实惠的快餐店。小女儿有些不情愿，埋怨道：“又是吃这些，学校的已经吃到想吐了，回家还没像样的一餐，爸爸，妈妈不在家，你就不能带我吃顿大餐吗？”
　　女儿们知道爸爸和妈妈吵架，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也不知道爸爸把所有的积蓄借了出去，更不知道爸爸的荷包已经是捉襟见肘。
　　廖师傅没有马上回答女儿的问题，忙着找位置坐，坐下后点了两份快餐才说道：“能填饱肚子就行，穿肠过肚，吃什么都一样！”
　　小女儿抗议道：“不一样，好吃的东西是一种享受，难吃的东西是一种痛苦。”
　　廖师傅愠怒道：“你在学校啥都没学到，净染了一些臭毛病回来，白交那么多学费！”
　　“要是妈妈在家也不用吃快餐。”小女儿嘀咕，见爸爸瞪着她，不敢再大声说话，摆着臭脸有一口没一口地像嚼蜡一样吃着。
　　大女儿向来比较懂事，她没有像妹妹一样要求去大饭馆，吃什么都没关系，她见爸爸只点两份，问道：“爸爸，你点自己的了吗？你咋不吃啊？”
　　廖师傅说道：“我不饿，你们吃。”此时，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声音不大，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屏幕显示是住院的朋友号码，廖师傅出去餐厅外接电话，朋友家人说：“阿伟他情况好转了，他想当面谢谢你，谢谢你及时借了那么一笔钱给我们手术，如果不是你，他现在可能……”
　　廖师傅说道：“不用谢，我和他都是十年的朋友了，叫他放宽心，好好养伤，晚点我过去看他。”
　　朋友家人：“好的好的，你能来他肯定高兴！”
　　打完电话，廖师傅抽了根烟才进去店里，估计女儿们吃得差不多了，走到收银台结账。
　　两个女儿已经吃饱起身向外慢慢走去，廖师傅结完账路过桌子的时候却看见小女儿的碗里剩下一大半还没有吃完，粮食被浪费，廖师傅心里一阵心疼，他坐到小女儿原来的位置上，开了一双一次性筷子，然后埋头默默地吃起女儿的剩饭剩菜。
　　女儿们在外面等了一会没见爸爸出来，进来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廖师傅抬头看到女儿们，没说什么，只露出倔强又无奈的眼神！
　　小女儿不理解：“爸爸，你肚子饿自己怎么不叫一份？干嘛吃我剩下的，多丢人啊！”
　　廖师傅没有理会小女儿，继续狼吞虎咽地吃着，等吃完了才说道：“再叫一份又要花钱，生活本来就不容易，外面有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我们家也禁不起这样的浪费。”
　　大女儿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哽咽道：“爸爸，我懂！”
　　廖师傅摸了摸大女儿的头，这个女儿像他，也懂得节俭，他倍感欣慰！小女儿被她妈妈宠坏了，得好好教导！

　　去到医院已是下午，廖师傅来这个医院已经好几次了，每次不是这个挖掘机朋友出事，就是那个挖掘机同事骨折，开挖掘机确实是个高危职业，一旦发生事故，就会有生命危险，这也是挖掘机司机群体正在逐渐缩小的原因之一。
　　廖师傅问了前台护士病房号，便往右边拐了过去。他来当然不是为了让朋友当面谢谢自己，而是关心朋友的伤势，才过来看看。
　　一见到廖师傅，朋友便喜极而泣，紧紧握住廖师傅的手：“老廖，谢谢你，真的谢谢！”
　　廖师傅回握住朋友的手：“说这话干啥呢，朋友之间本应该互相帮助。”
　　朋友镇定下来，抹了眼泪：“总之谢谢你！”
　　廖师傅视线落在朋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头部，问道：“被砸到的地方怎么样了？好点没？”
　　朋友答：“好多了，之前脑瓜子疼得紧，现在不那么疼了，医生说过一周就能出院咯。”
　　“那就好！”廖师傅嘱咐道，“你下次挖洞小心点，生命诚可贵啊！”
　　朋友说道：“我知道了，不过这工作你也了解，有时候意外来了，挡都挡不住，我现在还能捡回一条命都算不错咯。”
　　又聊了一会儿，廖师傅便起身回家，在出医院门口时，却不小心绊了一下，一种心悸忽地涌上心头，廖师傅没有在意，骑着摩托车回了家。

　　当晚，廖师傅接到出任务的通知，山火肆虐，为控制火势蔓延，紧急需要挖掘机开挖清理出隔离带。
　　廖师傅很快到了集合地，又迅速地赶往火场，当看见滚滚浓烟，火光冲天，他知道这次任务的沉重和艰难。
　　起火山头陡峭崎岖，上山的路植被茂密，廖师傅他们只能逢山凿路，下段山路还好，越往上路越难走，而且炙烤的热浪一阵阵袭来，且浓烟呛鼻，他们离火源不远，植物被烧的声音噼啪响。
　　廖师傅知道他们责任重大，后面有很多工作人员和志愿者跟着他们的步伐，因为只有清理掉树木，开辟出新路，后面的人才能往前行走。挖掘机挥动着钢铁般的机械臂膀，倔强地工作着，如同一个坚强的机械人，百折不挠！正因为它们的倔强，正因为他们的努力，本来没有路的地方才有了路，本来没有灯的地方才有了灯！
　　廖师傅昼夜不停地干，不停地挖，累了就在挖掘机位置上稍微休息一下，飞扬的尘土飘扬，飘到灼热的空气中，飘到烟熏的天空上，飘到每个奋斗的人身上和脸庞！
　　廖师傅是第一批到火场的挖掘机师傅，此时的他已经到了隔离带的最上面，当然也是最陡峭的一段，也是他从业二十年来遇到的最难开辟的一段山路，有好几次，廖师傅都觉得挖掘机要翻下去的感觉。
　　有时候，好的不灵坏的灵，山上持续高温，热浪灼烫，廖师傅在一个极其陡峭的山坡继续挖防火隔离带，汗流满面，忽然，他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一花，然后是失重，随着挖掘机一起坠落到山坡下……
　　现场的人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赶过去查看，往下看坡度，有百米高，大家也顾不上陡峭难行，好几个人连滑带滚地往翻倒的挖掘机奔去。
　　庆幸的是廖师傅还有意识，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廖师傅扶起来，头部受伤，手脚和身上多处骨折，动弹艰难，现场的人先给他简单包扎，然后又呼叫更多的武警人员过来援助。
　　旁边的人关切地说道：“师傅，还好吗？再忍忍，医护人员和武警人员正在赶过来！”
　　廖师傅想说自己没事，可全身却像散了架似地，无力得话都说不出来。
　　在掉下去的那一刻他的脑海是一片空白，等落到地上他脑子依旧恍惚，但恍惚中浮现的是两个女儿们可爱的脸庞，他在想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们了，他不怕死，但害怕的是见不到最亲的人！
　　武警人员一到，大家合力且小心翼翼地将廖师傅抬上临时用竹子做的担架，担架前后左右都有武警扶着，他们围得严严实实，一步步艰难地爬山下坡，特别是下坡时会有冲力，为了廖师傅不再受二次伤害，尽量踩着碎步缓缓将其送到救护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