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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四 蜉蝣灵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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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柳华英拨香灰的手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不知道我是谁。长老说,我们是蜉蝣灵,由水而生,是只能生活在深潭里的蜉蝣灵。长老说,我们不能有欲望,不然我们就会如蜉蝣一般消逝,朝生暮死。那时,我发现了深潭里的祭坛,竟然全是族人的魂珠……我们先祖和族人们,竟然获得了“救赎”,偷偷成了人,又死在了深潭里。那些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欲望和渴望的蜉蝣灵们,果真如长老所说,消逝了。
长老发现我知道了这个秘密,然后,没想到……我便得到了救赎,来到了这里。然而好像……长老剥夺了我的魂珠,而奕今的魂珠却留给了我。我再也无法生存在水里,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柳华英只是平静地听完了,然后淡淡地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虽然是问句,然而那斩钉截铁的意味,我不会听不出。
人类生性多疑,在那船上我就深有体会。
然而人类惧我、恨我,又何曾体会过我的无奈与孤独。
就连乌满……
因此我也只是沉默地闭上了嘴,感受冰冷一点点侵蚀。
柳华英不着痕迹地乜斜了我一眼,突然道:“你所说的太过离奇古怪,就算我会信你,也帮不了你。世间生灵皆有自己的劫难,非能以一己之力破之。”
我心中苦涩,轻轻地应了一声。
等我苏醒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冰冷的地上,而这个与心善丝毫搭不上边的男人,坐在灰白的地上清点药草。虽说是药草,可是在我眼里却像是一个个瘦弱不堪的白萝卜。
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他的眼神是这样说的。
更奇怪的是,他说,他并不是郎中,他只不过是输了一个不可能赢的赌约,只有采够了药草,才能离开。
我奇怪世上竟然有这样傻的人竟然会立下这种赌局,还心甘情愿呆在林子里采萝卜。
柳华英数完了萝卜,便挥了挥手,那些还沾着泥土的萝卜便突然消失在了地上,像是跑到了他的袖子里去似的。他接着便从褐色的小圆桌下掏出一个香炉,点燃一根香。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船上的男人大多粗鄙,身上都带着浓重的海腥味和散不掉的汗味,也从不喜欢这类文雅的东西。然而柳华英虽然生活窘迫,却总是喜欢在房间里点上一柱檀香。
看着那向上柔和地升起的淡淡青烟,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柳华英好笑道,没见吗?
面对那带着嘲讽的笑,我诚实地点了头。
这是会让人说真话的东西,他说,闻到这香味的人便会说真话,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我问,那若有了这东西,岂不是人人都无法说谎了?
“可惜它燃得快。”柳华英的笑转为冰冷,“所以真实的东西总是短暂的。”
我懵懂地又点了点头。
因为离得极近,那香味如此浓郁。我觉得头很痛,神情也恍惚起来。我是应该感激我并没有死去,然而看着眼前不掩不耐的人,我却说不出一声谢谢。
柳华英用一根小棍子拨了拨香灰,道:“这香燃着,便会落下香屑。这也是好东西,看见了……会让人说自己藏在心底的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香和香灰的作用,我还真的觉得有话想说,又有话难言。
我想柳华英一定看出了我此刻的无措和孤注一掷,也料定了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情不自禁忍着难受爬过去,用手抚上那香灰,只觉得指尖一刺,猛地收回来。咬了咬牙,我又狠下心把两只手都伸进了那灰色的、软软的却又滚烫的如来自地狱的香屑中,听着柳华英一声惊呼。
“你在做什么?”
我捧着那炙热的香灰,平静道:“我要把它带回深潭,让长老看看。”我要让长老也体会下真实的滋味,让他告诉我,诅咒的真相——为何,我们要背负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柳华英怔了怔,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过了许久他才喃喃道,妖还真是不可理喻又执着的生物。
那香灰在手中,很快便失了温度。
②
林子的西南处有一片浅滩。
海上的号角刚刚吹响,渔夫的女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屋子外张望。
渔夫这一日回来得尤其晚。
他的脸色惨白,矮小的身子若凋零的叶子单薄。渔夫的女人这才发现平日里满载而归的渔夫竟然两手空空。
这是怎么回事,没有收网你作甚回来!你吃饱了撑着又为何吹号角?渔夫的女人并未察觉渔夫的异样,气愤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渔夫被这一拍,竟然狼狈跌坐在地。
“这一捞,竟全是人啊——”半晌他才哇哇大叫起来,“这海不太平了啊!”
短短两句话,渔夫的女人却听懂了。她愣了一下,才默默地扶起了渔夫,小心翼翼地问,“死人?”
全死了!渔夫抖着唇道,这事也怪,那些船上的人未被海浪冲走,却偏生一个个落入了我的网!
是谁,是谁的船……是谁死了?
是海鬼来了!是海鬼昨夜悄无声息地杀了一船的人,连死前的表情都被凝固在了脸上。渔夫又颤抖起来,若不是海鬼,还能有谁有着能耐!
那你把尸体怎么了?刚才你又为何吹响号角?
渔夫摇了摇头。
她很快便知道,吹响号角的并不是渔夫。
海上又急促地传来三声呼啸声。渔夫的女人看见一条十丈有余的白龙曳着长尾冲向了海!是公子姬的白龙……
那白龙在海上盘旋,爪如钩,吓得远在岸上的渔夫二人都快匍匐在地。
渔夫的女人好奇地眯眼望去,才见那白龙的下方立着一个褐色的巨船,正是那船吹响了号角!
渔夫这才说,那是公子姬的船!
废话!渔夫的女人瞪了他一眼。只是,那死去的人究竟来自何方?公子姬可是前来救人,又为何姗姗来迟?
没有人能回答她,连渔夫也满脸惊疑。二人只能沉默地看着海上竖起一道红光。一朵莲花不合时宜地绽放在蔚蓝的海水上,灼烧起一个个生命,烫得渔夫二人都心一抽一抽的。那白龙在空中低吼一声,忽的碎成万千光点,洒在海上。
火燃得更烈了。
渔夫和渔夫的女人默契地握紧了对方的手,十指相扣。他们相视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渔夫的家门被敲响了。
他们已经等了许久。
渔夫佝偻着身子,推开嘎吱响的门,惊惶道:“是谁?”
门外裙角依依,露出一双绣花鞋来。
“先生,刚才可瞧见什么动静?”
这一声柔软而充满善意,渔夫险些就晕了脑袋。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坚定地摇了摇头。
女子轻笑一声。渔夫这才壮着胆子抬眼一瞧,心中咯噔。他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是东方嫦曦,那个一直在公子姬身边的女人。
“前夜里公子姬的船遇了海盗。”东方嫦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方才前去查探,不得已毁了先生投下的渔网,特意前来补偿先生。”
渔夫刚要出口拒绝,就见东方嫦曦微笑着,皓腕一翻露出掌心一颗硕大的白色珠子,一时间又忘了如何言语。
渔夫的女人羡慕地看了一眼门口花容月貌的女子,不禁替渔夫道了谢,邀请她进来坐坐。
见二人收了珍珠,东方嫦曦摇了摇头,也不多话,转身便离去了。那脚步轻巧地落在松软的沙石上,没有留下一点点的足迹,就那么轻轻地、不着痕迹地,从海岸走向了海上。
渔夫合上了门,看着自己的女人,心中暗道,若真是遇了海盗,那些人怎么会一点伤口都没有,一点血都没有流?
他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大,然而渔夫的女人没有察觉。她把那颗珍珠在发间比划着,心想,渔夫可从来没有替她捞到过这么值钱的珠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