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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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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死后第三天,晨露未消时,羽秋一身缟素来到夫人院中。
独女早逝,夫人这几日滴水未进。眼泪流干了,她便盯着那盏青灯默默不语。老爷在朝中还有公事不能陪她,她也不想身边有人,凡是来看她的,她都让丫鬟谢绝了,只有羽秋是个例外。
羽秋是女儿最疼爱的妹妹,这几日她悲痛欲绝,夫人也担心她的身体。若是她又出了什么事,她该如何与死去的静秋交代?
羽秋来找夫人,是为了一件她前几日便与夫人提过的事。
步入院中,羽秋的目光落在那株桂树上,不禁停下脚步。念起长姐带着自己在树下嬉闹的场景,泪盈眼眶。在前头带路的丫鬟见状心中不忍,上前拉起她的手,轻声道:“三小姐,别想了,进屋去吧。”
指尖落在掌心,恍惚间,羽秋仿佛看见长姐就在跟前,也是这般轻声细语对自己说话,一如多年前的那个秋日午后。
小娘是在生弟弟时死的,那年羽秋五岁。
家中众人忙乱地料理卫小娘丧事的时候,只有长姐将躲在角落茫然失神的羽秋揽在怀中,轻声对她说:“没事,没事,卫小娘去了天上,化作星星,在守着你呢。”
小娘死后,羽秋突然失了声,不会说话。晚上,她指着天上的星星,“哦、哦”地不知说些什么,时而哭、时而笑。
夫人给她找了好几个大夫,吃了许多药,都不见起色。
下人中渐渐起了流言,说三小姐中了邪,这病怕是好不了了。一个哑巴小姐,未来不会有什么好出路,跟着她实在没什么前途。
服侍羽秋的下人疲懒起来,若是羽秋稍稍恼人些,那两个粗使婆子还会在她身上狠狠地拧上一把,反正羽秋也不会说话,能跟谁去告状?
那年冬天风寒雪重,厨房送来的饭菜,两个婆子先吃,剩些残羹冷炙才能进羽秋的口。份例的布料,被刘妈妈拿去给女儿做了衣裳,羽秋身上的还是前年的旧衣,衬里都磨烂了。银丝碳被王妈妈换成了受潮的旧碳,冒烟不说,根本不热。
这么苦巴巴地过了两个月,开春的时候,羽秋一场高烧,到鬼门关外转了一圈。
把羽秋的命捡回来的,是刘家嫡女刘静秋。
羽秋烧得不省人事了,照顾她的两个婆子都没打算跟老爷夫人说一声。
她们是这么想的,老爷夫人忙着过年的事儿,哪能顾得上这个没娘的丫头?给老爷夫人找事儿,岂不是自讨没趣?若是这哑巴丫头死了,倒也一了百了,说不准夫人还能给自己安排个更好的差事。反正不管怎样,也比跟在一个哑巴小姐身边强。
过年前后,静秋跟着母亲拜访了不少亲友。庆国府的老太太特别喜欢她,还留她在身边住了几日。那几日,与庆国府的姊妹们玩在一处,热闹喜乐自不必说,她心里却总是隐隐地担心羽秋。母亲掌管着一大家子,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不一定顾得上她。家中下人的德行她是知道的,羽秋没了亲娘,如今又哑巴了,估计日子不会好过。
夫人最近事情太多,年前忙着给各家亲友准备礼品,又要忙着筹备祭祖的事儿,偏偏庄子收成不好,前阵子还料理了卫小娘的丧事,过年的银子足足短了二百两。
二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搜肠刮肚想了许多办法,这才从牙缝里挤出钱来,算是把这个年对付过去了。至于那个哑巴了的丫头,她是真没顾得上。
家中孩子众多,偏偏她只生了一个女儿。静秋样貌品行自不用说,可是无子的隐痛一直深埋在她心底挥之不去。她怀二胎时小产,此后再难生养,这是命数也是天意。她深知天意难违,未曾妒忌生子的妾室,不过让她真心疼爱那些庶出的孩子,她却也做不到,不过是不少了他们的吃穿度用,不苛难罢了。
所以当静秋从庆国府回来,去看羽秋,发现她已重病在床的时候,夫人虽然心中不忍,倒也并未十分上心。只是寥寥训斥了那几个照顾羽秋的婆子几句之后,便命人找大夫给三小姐瞧病罢了。
三丫头身子弱,又生了怪病,所以这次重病也不算意外。说句不好听的话,纵是她死了,府里上下也都有心理准备,并不会为了她的死大动干戈。那两个婆子也是猜中了老爷夫人的心思,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这些,静秋心中都清楚。
虽说只大羽秋三岁,但府中下人肚子里的弯弯道道,她一眼便能看穿。母亲说找人给羽秋看病,静秋忙道:“娘,这屋子阴冷的很,我看还是把羽秋移到我那儿养病吧。”
夫人皱了皱眉,女儿这样说,是她的贤德,不好当着下人的面驳回,可是把一个要死的丫头放到女儿房中实在晦气,又不知道这丫头身上的病染不染人。
心思一转,夫人道:“你三妹病着,贸然动她只怕对病情不利,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
“好,那女儿就住在这儿,等到三妹病好。”
“你这孩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夫人一进屋便知道这屋子里没用好碳,那上好银丝碳八成被那两个老婆子卖了换酒,窗户纸也破烂了,屋里还一股霉味儿。她懒得替三丫头收拾这些下人,却不成想静秋“将了她一军”。
静秋接着说:“女儿知道母亲担心三妹的病,只是此时家中事多,女儿别处无法替母亲分忧,只有替母亲照顾三妹了。母亲就不要挂念,女儿有分寸的。”
话已至此,夫人也无话可说,来到门外,将女儿的贴身侍婢叫到身边,仔细叮嘱,“照顾小姐,可别让她再病了。”
屋里,静秋坐在床边,轻轻握住羽秋冰冷的小手,目光落在她惨白的脸上,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女儿随娘,这眉眼带着几分卫小娘的影子,如秋日暖阳般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