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后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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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不欢而散之后，我和北原老师只见过两三次，最后一次是在校门口看到她上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车。不久听瑞月说老师辞职嫁人了，看来那个开车接她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新郎。我不知道老师跟哥哥有着怎样的过去，我只是羡慕她，还有机会逃开那片阴影，而我就算是结了婚，不再姓久保，也永远都是我哥哥的妹妹，是没完成任务的donor baby，无效的药丸。
是的，羡慕，尤其是听到老师喜讯的前一天，父母对我说了“海龟每年都会来”那种话——当时泷浦学姐准备组织生物部全体部员去远州滩海岸观察海龟产卵，时间定在六月初的一个周末，我告诉父母后，他们很为难地对我说，那天是挂川足球部参加县大赛决赛的日子，远藤教练早已邀请我们全家（当然包括哥哥的相片）一起去看比赛了。他们说反正海龟每年都会来，然后用殷切盼望的眼神盯着我，我只得当即给泷浦学姐打电话说我不去海边了。没错，海龟每年都会来，可他们好像忘了，挂川也是每年都会打进决赛的。这话我自然说不出口，对于长久未能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的父母，我想，他们有权比我更任性一点。
“小千～在发什么呆？”泷浦学姐伸出食指戳戳我的脸颊，提醒我现在自己正站在市立图书馆门口。原来追忆三年前的旧事的同时，我已经不知不觉跟着学姐走出来了。
“你刚才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今年新加入的部员大多比较喜欢植物，才几天就把活动室的窗台用花盆占满了。既然这样，不如找时间大家去一次加茂花菖蒲园赏花，你觉得怎么样？”
加茂庄的花菖蒲盛开的季节，也是海龟来远州滩产卵的季节，倘若这次又赶上挂川有比赛，用脚后跟想都能想到，父母会告诉我，花菖蒲每年都会开。
“哦，听起来挺好。”我意兴阑珊地敷衍着。好又怎么样，再好的主意也不一定和我有关。
泷浦学姐一拽我的袖子：“好，明天活动时我问下别人的意见，现在我们就去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午饭？”往常和学姐一起来图书馆，借完书都是各回各家，今天她为什么突然要拉我一起吃午饭？
“对呀，你昨天在电话里答应了，吃完饭陪我去挂川高中给瑞月她们打气，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今天她们和挂川女子排球部要打练习赛，瑞月说不定有机会上场呢～”
我几时答应她这种事了，怎么完全不记得？或许是打电话时走神了吧，学姐提议后没听到我反对，便以为我默认了，很可能就是这样。事到如今再推辞有点不容易，干脆陪她走一趟算了，看不懂的排球和同样看不懂的足球相比，我宁愿站在瑞月这边，无论挂川足球部再怎么标榜他们踢的是“久保的足球”，哥哥毕竟已经不在球场上了。
在图书馆附近随便找了家面馆用拉面填饱了肚子，看时间还早得很，我和泷浦学姐就先回了一趟学校，把借来的书放在生物部活动室。可当我们从菊水女高赶到挂川高中，时间仍然太早，排球馆里只有挂川的几个球员在练习，两个教练模样的女老师在一旁聊得热火朝天，我们菊水的人还没来呢。
“早知道在活动室睡个午觉也好呀，真无聊。”泷浦学姐连抱怨都很小声，像上午在图书馆时一样，可能是怕引人注意后被赶出去。我们今天都没穿制服，暂时不必担心被认出是外来人，可是围观的闲人在有些人眼里也是不受欢迎的。
然而事与愿违，学姐话音刚落，便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右肩上，伴随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长大了模样也没怎么变嘛，千晴，光看侧脸就能认出你来。”
“……神谷先生？”我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点缀着雀斑的脸。
他嘴角稍稍一弯：“跟我出来说两句话行吗？被一美看到，我们就只有听她说的份了。”
一美？是远藤一美吗？我瞟了一眼那两个女教练，然而距离比较远，不大看得清她们的长相，再说我也不记得远藤教练长什么样了。这里是排球馆没错啊，足球部的教练来干什么？难不成她也对排球比赛有兴趣？
“你们……认识？那我就不打扰了，请吧，小千记得比赛开始前回来就好。”泷浦学姐对着排球馆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就跟着神谷先生走了出来。
神谷先生很有条理地解释着自己此时出现在此地的原因：“我昨晚下的飞机，从意大利回来的，因为有时差，躺到早晨才睡着，醒来就中午了。知道是星期天学校不一定有人，可等不及想再看到挂川的球场，还是过来了。想不到还真有个队员在练习，说是教练罚他单独加练，我问他一美在不在，他说她可能来找女排教练聊八卦了，我就来看看。”
礼尚往来，他说完也就轮到我了：“今天下午菊水女高的排球队和挂川有比赛，我来给她们打气。”
“排球……你喜欢？”他眼神古怪地盯着我看。
“没那回事，我们生物部部长的妹妹打排球，我是被部长拖来的。”我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子，“如果您想说‘以为你会考挂川，会加入足球部当经理’，那就不必说了，您不是第一个。”怕他误会，我又补充道：“请您别生气，我并不讨厌足球，只是不太懂，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在这方面比较笨，从小到大我爸给我解释过上百次什么叫越位，当时能听明白，但过后总是会忘掉……”
神谷先生沉默了好久，久得我几乎忍不住想抬起头看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赶在我准备抬头的前一刻他终于开腔了：“你没来挂川的事，一美在电邮里告诉了我……”
“我知道我一直……一直都令人失望，对不起。”我把头低得更深了。
“……我让她不要去烦你，还有，你并不令人失望。”
这下我不得不抬头了，因为过分的惊讶，因为不敢相信我听到的这句话是面前的神谷先生说出来的。
“你的身体状况，我多少有所耳闻，感觉你并不适合体育社团，即便是经理的工作也很繁重。我曾担心你会因为你哥的光环而勉强自己，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千晴，在旁人不切实际的期待下能坚守自己的定位，你以为是容易的事吗？继承你哥10号球衣的那家伙都迷失过，一度想完全变成久保嘉晴的翻版，和他相比你哪里令人失望？”神谷先生说罢，深深地喘了口气，也是，一气说了这么多话，我都替他感到憋得慌了。
同情归同情，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等他的呼吸恢复正常，我重新低下头去，尽可能平静地说：“可是我没能救哥哥——而这是我出生的目的，神谷先生，是您告诉我的。所谓自己的定位，在我而言，就是没用上的药吧。”
终于说出来了。从九岁到十六岁，渐渐明了的事实，我把它埋在心底不向任何人吐露，是否就是在等待这一天，让这个最先对我揭破真相的人第一个听见？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像是生气了，却又在狠命克制，“妹妹就是妹妹，怎么能说是药？我也有个妹妹，我们家实花……在我眼里就是实花，不是任何别的东西！”
“神谷先生的妹妹，不需要等到您必须移植什么东西的时候才被生下来，但我需要。如果哥哥没有生病，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反过来说，认识他的人都希望他至今仍然健康，也就等于是希望……我不存在。”我闭上双眼，连鞋子都不敢看了，“我活着，本身就令人失望。”
“千晴……”他唤我名字时，嗓音隐约颤抖，“他本人可不会那么想。”
刚酝酿出的眼泪又缩回去了，现在我想笑，这个人当年连哥哥的病情也不知道，竟会知道他对我的想法？真的，很可笑呢。
“……那场比赛，他缺席了，去了医院。”神谷先生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始自说自话，“我们还是赢了，之后他骗我们，说母亲不舒服需要他照顾。晚上他打电话给我，球队的事一个字也没提，只问我和实花怎么相处……‘因为我也快有妹妹了’那么开心地说着，‘虽然现在还太小，医生说不能确定，不过我觉得是女孩子，大概是第六感吧。名字我都想好了，千晴——汉字是一千的千和我那个晴，希望她的人生有成千上万数不尽的灿烂晴天，万一是弟弟也可以用……’然后像个十足的傻瓜似的，猜你哪里会长得像他，猜你会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找什么工作、嫁哪样的老公……如果把你当作药，应该为自己有机会活下去而庆幸，想的都是自己的未来吧？应该不停地说足球，说我们的挂川队、我们的梦想吧？但是……他每句话说的都是你，全部都是你！”
刚缩回去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我从会写自己名字时起就知道，为我取名的人是哥哥，可我从来不了解，原来他有过“像个十足的傻瓜似的”那样一个晚上，连足球也放在一边，每句话说的都是我。住在相片里的、神一样的哥哥，在我降生之前就期盼着我的人生有成千上万数不尽的灿烂晴天……
“所以说，哪怕是让你死掉就可以使你哥复活，他也不可能同意的。你不是药，没能救他不是你的错，不需要为此有什么罪恶感。千晴……只要幸福地活着就可以了，他会为你高兴的。”
深呼吸，一遍遍用力地深呼吸，还是不行，拦不住那不争气的泪水。我使劲地想，想找一个新的话题，不要如此悲伤又如此温暖，至少……我不能在只见过两回的神谷先生面前不停地哭下去吧？“神谷先生……我想问……问一件事。”我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
“什么事？”
“那个人……在足球场练习的人，为什么会被罚星期天加练呢？”
“你问这个？”神谷先生大大地意外了，“好吧，他前两天翘了一次训练，去别的学校偷拍女生照片。”
……这个……这个这个……我算是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后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