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风云]千里晴空》追月的彩云

1、前篇

　　升入高中不久后的一个星期日，我在市立图书馆的阅览室遇到了远藤透。是他先认出我的，不过假如他没戴墨镜，我可能会更早认出他——这位地方电视台的体育节目主持人知名度比我高多了，我简直想不通他怎么会认识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

　　“……这个嘛，挂川高中有几个小子放学后去你们学校门口偷拍漂亮女生。有一个是足球部的，翘了训练去拍，被我老姐知道，没收了他那些照片，拿回家给我看了，拍的全是你。你也真是，为什么不考到挂川来呢，我姐说要是你当了足球部的经理，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听完远藤先生的解释我才明白，原来挂川足球部的那个野蛮女教练是他的姐姐。远藤透，远藤一美，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会是一家人，远藤这个姓，委实太常见了些。

　　“对不起，因为已经习惯念女校了，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微笑一下气氛会更好，可惜我再怎么努力也笑不起来。

　　小时候我见过远藤一美几次，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淡薄了，近几年只是偶尔听父母提到她。国中三年级第二学期开学时她去了我家，但那天我也是到这间图书馆来了，于是她给我留下了一本县立挂川高中的招生资料，我随便翻了两页就扔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现在我是私立菊水女子高中的一年级新生，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是从同一学校法人设立的私立菊水女子中学直升上来的。明明有直升的机会，我为什么要去考一所升学率一般的公立高中呢？那位远藤教练的想法，真是令人费解。

　　“阿～不要那么冷淡嘛！”远藤先生像是开玩笑地说，“那么受男生欢迎的小姐，不会是冷血动物吧？”

　　“冷血动物——又叫变温动物，自身不具备体温调节能力，体温会随着外界温度的改变而改变。所以，和它们相比，真正不为外物所动、对周围环境反应淡漠的，其实是能够通过新陈代谢维持稳定体温的恒温动物呢。”

　　他一脸崩溃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莫非……你……不会…不会是加入了……生物部吧？”

　　“猜对了。”我认真地点点头，“国中也一直都是，我没多少运动细胞，对体育社团不感兴趣。”中一时，也是在这里，碰到穿着和我同样制服的泷浦学姐，三年级，是生物部的部长。她见我抱着一本厚厚的医学辞典在啃，还以为我有志从医，当即邀请我入部，迟迟无法决定参加什么社团的我，就这么随随便便答应了。现在泷浦学姐也是菊水女高生物部的部长，升学目标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私立柏惠医大，我一直没敢告诉她其实我并不打算学医。

　　目送黑线的远藤先生离去后，我继续埋头看书——仍然是一本医学书籍。我家有一些不能摆上桌面谈的东西，父母从来不跟我说，于是我从小就得学着记住由亲友口中漏出的信息，再从书本中查找详情。久而久之，翻看医书成了一种习惯，每当目光划过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我的心境都会变得平静祥和。

　　有时我感觉自己就是某种应当被写进医书的东西。这倒不是说我身体糟到患过多种五花八门的疾勃—我的体质确实有点差，可能是因为我生下来的时侯父母年纪都比较大了，上小学之前平均每两个月我就要去医院挂一次水，但都是因为感冒发烧之类的小毛病。不，不是这个原因，我说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九岁那年，刚刚过完生日，我的腿上开始出现针尖大小的出血点。父母如临大敌，急匆匆把我送进医院，经检查不过是过敏性紫癜，有点麻烦，然而并不危险。尽管一直没有查明过敏源，但我恢复得很好，至今未再复发。

　　短暂的住院期间里，有个陌生男子来探望过我，在九岁的我看来非常高，脸上有针尖大小的雀斑——不像出血点那样令人不安。他不坐下，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居高临下俯视着我问道：“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在你特别特别小的时侯，后来……后来我就到国外去了……”

　　“已经忘记了。”我茫然地说，“又是哥哥的朋友吗？”我的哥哥到底有多少朋友，是个说不清的问题，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里闯进过太多打着这个旗号的人。

　　“嗯，我叫神谷。听说你生病了，就想来看看，幸好没事——你可把你爸妈吓坏了！”他咧开嘴笑起来，大手按上我的头顶，轻轻地抚摩了几下。

　　我也勉强对他一笑：“没关系，神谷先生，我经常要进医院的，他们都习惯了。”

　　“这次不一样。”我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悲伤，“……和你哥起初的症状很像，况且你又是为了救他才被生出来的，他们担心同样的厄运会找上你……没人跟你说过吗？”

　　我继续茫然。这是头一次有人告诉我，我为何而生在世上。

　　神谷先生皱皱眉：“或许……或许我也不该说的，对不起了，千晴，别放在心上。”

　　他说得倒轻巧，可我无法不放在心上。从九岁到十六岁，我独自一点点拼凑着事情的轮廓，放不开，不能放。

　　平成四年一月，我降生在这个世界，同时日本红十字会设立骨髓资料中心，开始接受捐赠者登记，至今登记人数已达三十万，共进行九千余次骨髓移植。时间倒回平成三年的夏天，只有三个月大的我还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父母盼望我成为患有血癌的哥哥的同种异体捐赠者——他们打算去骨髓移植起步较早的德国完成手术，我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在那边生活过几年。但是，就在那个夏天，哥哥没有等到我就匆匆离去了，日后从他留下的HLA分型记录来看，我们配合成功的可能性相当大。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前，召唤我到来的理由已经不存在。我是连一次也没有见过的哥哥的特效药，是一颗名为久保千晴的……早早过期、派不上用场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