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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讲课 ...

  •   研究生新生报到那天,辅导员在群里发出分寝公告,男生住1号楼,女生住3号楼,都是二人间,于暮走马观花看了一圈,赫然发现,男生寝室表里,一个名字熟的发烫,徐效。

      徐效是谁?于暮之前喜欢的男生,的好朋友。

      大二那年,于暮喜欢方述,即使他有女朋友,还是鼓起勇气向他表白。结果坏又不坏的是,两人互相说破,互相删除好友,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这段往事,她不确定徐效知道多少细节。

      为什么我不配重新开始?新的身份,新的学习环境,新的院系里,于暮她原以为可以展开一段新的生活。喜欢方述这件事,说得更准确些,喜欢一个非单身的男生这件事,让她这个没死透的活人,长久泡在高浓度忏悔的福尔马林池中,上天就是不尽兴,非要看她哭了笑,笑了哭,看她好容易熬到毕业,熬到方述不再读书,熬到研究生开学,别人的新生礼物是一卡通新制服,送她的新生礼物是徐效,方述的好朋友徐效。

      新生名单里,于暮的名字在第一行,2到30行展开读下去,满口陌生的名字堆里,徐效正正当当卡在中间第15行,像是在新草地里埋了一颗雷,于暮不敢往前走,她怕这颗名为徐效的炸药会随时引爆,正如她不敢主动融入新环境中一样。她怕极了,怕生活中的任意瞬间,徐效会给她暗地里加后缀。

      大家好我叫于暮——爱挖墙脚的于暮
      我擅长学习新事物——擅长挖墙角
      我喜欢研究文物和图像学——喜欢挖墙角
      希望今后和大家好好相处——希望不要挖我们的墙角

      于暮突然很想纠错,亡羊补牢和拆东墙补西墙,最先被人叫出来时,那个人一定没有真正犯过错。

      犯错不是公交车上没拉稳扶手,后脚跟踩了陌生人的皮鞋,这最多叫做了抱歉的事。
      犯错亦不是煮了一锅糟糕的汤,弥补也不是把锅盖盖上。
      犯错是人家辛苦织好的羊绒衫,拿剪子中间绞一个稀烂的洞;弥补是不能缝补丁,而是要重新拆开重新架起毛线针,一拉一勾一环一节重新织一件。
      这世上亦没有破镜重圆的事,你踩我一脚,我踩回去,这叫两不相欠。我毁了你的毛衣,重新再织一遍,拎起来左右看,怎么都不是先前那一件。
      于暮发现她在大学生活里开了一个洞,呼呼漏风,她想亡羊补牢,发现本质不是圈羊的牢,于事无补;她求拆东墙补西墙之术,亦发觉这破损之处根本无瓦砾砖块堆叠的可能。她像是一个二维性质的小虫,吐丝结网,妄想要去罩住一个三维破洞,那般无力。

      后来后来,她终于发现,真正的犯错自责,是身上的一块烂疮,捂不住治不好,经年色素沉积,是历久弥新的惨创。这两年,她在腐烂之处埋土,填平,种上花和树,路过的每个人都夸她的花园打理的不错,偏偏有个人路过,看破也非要说破,你的旧伤恢复的不错。这个人就是徐效。

      就这样胆战心惊地渡过一个月,九月,学校没有安排任何课程,大把时间留给新生选导师选课,

      于暮自我介绍的时候,她有留意过徐效的反映,陌生而正常,和对其他同学一样生冷。只是过了一周,微信联系人那里跳出一个红点,手指戳进去,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徐效的名字赫然跳出来。于暮觉得一只大手从手机里伸出来,撞破屏幕,攥住她的心。

      通过申请后,对方只发了一条“我是徐效”,于暮没有回应。

      九月就这样过去,十月正式开始上课,她发现自己开始格外关注徐效这个人,她警觉、敏感,她把徐效视为最危险的人物,但是她忽略了,最好的自保法,是与危险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越是注意,越是沦陷的开始。

      于暮总坐在教室中间靠前,整点上课,徐效总是57分才踏进教室的前门,穿过半个阶梯教室,他上台阶总要一次性迈两级,于暮也试过这样,但很吃力,总模仿不来他轻松的样子。

      于暮好奇,上课铃响前,嘈杂的教室像一锅滚水,为何她能辨别出徐效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在米堆里,发现一颗红枣那么容易。

      徐效越过她,向后走大概五排左右,把包搁在桌上,拉下座椅板,然后入座,总是在她五点钟的方向,她习惯了回头确认时,视线转150度角,确认敌人的方位,她感到踏实。

      于暮把头转回去,徐效才会抬眼,每次都可以看到她甩开的发尾,他意图在她长发上做熵增,让蓬乱更蓬乱。
      圈养一只小狗的意义,就是抱它在膝头,频繁地揉乱它的毛。于暮一定是类似的犬系生物。

      那次班级团建,班委设计了户外活动,大家围着大圈跟着音乐抢板凳,他搞不懂这么无聊的游戏她为什么一副笑惨了的表情,一朵烂柿花,她的笑意总是十分饱,多一分都要炸开来,每次看到她笑,总想用双手仔细地捧着她脸,怕她的笑会溢出来。

      比较政治学的大课上,要讨论委内瑞拉和南斯拉夫的民主自由度,她回头和小组成员讲议题,搞不懂这么严肃的话题,只她右嘴角上歪着笑,像衔在嘴边一朵凤仙花。

      远不到地球的另一半,想到卢旺达大屠杀,想到阿拉伯之春,她怎么笑得出来,他很想拉她手一起去奥斯维辛集中营纪念馆看看,看那些旧照片、遗物和骸骨让她怎么哭,很想看她哭是什么样子。

      大学四年,她对他唯一说过的话是,抱歉借过,她马尾长长,发丝飞扬,原来皮肤白的亚洲人,头发会是浅棕色,有些人就是天生缺乏黑色素,人人都是黑白底色的胶片,只有你是拍立得照片,打印出来就开始呈现不真实的彩色。你说抱歉的样子一点都不抱歉,只是玩世不恭的笑唇随意里丢出来的字眼,和我不是真的抱歉,对我漾笑只是为了借过,这就是你,看不到别人坍塌的世界,就像路过我时,也不回头看一看我心里为你坍塌的废墟。

      ————————

      当选学习委员之后,于暮发的第一条通知是关于多元统计的作业,要求用SPSS检验一组数据的相关系数。

      她手机很快振动,
      “请教学委作业怎么做”,是徐效发来的消息,“你在群里发的题目要求我没看懂”。

      她深呼吸,耐心敲下,点击发送:
      1.列出题项相关矩阵;
      2.计算相关系数;
      3.通过矩阵相关系数手动计算整理量表的alpha信度系数。

      对方回:“我没太理解”
      …
      “你可以线下教我一下怎么操作SPSS吗”
      …

      于暮愣了半响,手比脑子更快做出回应。“好,晚饭后北食堂OK吗”

      对方没有回应。于暮放下手机去健身房,跑步机运转了20分钟后,她屏幕亮起来,是他发来的“OK”。

      晚上8点,于暮到餐厅门口时,徐效已经站在那里,他几乎全黑的服饰,只有logo的白弯钩闪在左胸前,食堂门洞漏出大把大把光,他却一副怎么都照不亮的落寞样子,比起请教问题,于暮觉得他更像是来讨债。

      她双手环抱笔记本电脑走到他面前,他才恍然意识到的样子,把手机收起来,面前是一张黑夜里照样莹白的一张脸。“抱歉久等了”

      徐效淡淡回,“我也刚来”

      “吃过了吗?”

      “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

      乏善可陈的寒暄之后,于暮开始认真复盘老师课上的操作。
      徐效发现她的皮肤很薄,让他联想到了越南春卷,透明状的饼皮里包裹着黄瓜丝和紫甘蓝,无论是她的手还是颧骨下的皮肤,蓝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血液在其中静静流淌,徐效忽然通晓了《静静的顿河》的艺术性,她垂下的婴儿睫是顿河边初生纤长的芦苇荡,皮上的绒毛是河边幼嫩的弱草,他是久驻河边的格里高利,她就是他苦难的哥萨克故乡。

      “这里记得勾上皮尔森系数。”

      徐效不吭声,于暮抬眼看他居然在发愣,教了半响才意识到他两手空空。

      “你电脑呢”,“没带”,“没带怎么学”,“看一遍就记住了”

      “哼,你最好是”——于暮在心里暗讽他的自信,却发现点击“calculate”,最后一步怎么都不成功。

      徐效很自然把她手隔开,掌握笔记本的操作权,他把程序退出软件卸载,重新百度上下载另外一个版本的SPSS。“老师上课说,不要下载最新版”

      “哦!对,是这样!忘了哈哈”,她挠头看他重新导入数据,勾上皮尔逊系数,calculate后结果界面顺当地弹跳出来。

      “厉害了!”于暮大震惊,“你明明都会,还问我,咱俩到底谁教谁?”

      于暮还沉浸在操作过程的复盘环节,她脸上细密的绒毛都闪着专注的亮光。徐效发现自己嘴角已经挂着笑了,他推推眼镜,清清嗓子。

      “学习委员上课不专心”

      他像是小时候收集水浒传英雄卡片一样,把她气鼓鼓的表情复刻在心里,认真收藏。

      ————

      踏出食堂门的时候一个往北走一个要往东走,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嗯,也好”,她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答应。

      或许是因为她想到刚才他站在光里,却不能被光照亮的样子,想到他穿过人群的样子,像一颗鹅卵石被丢进水里,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她忽然很想拉住他下坠的手。答应的瞬间,她冥冥中感到有种将入深渊的心悸,像是台风侵袭前,看到的那片澄净的天。

      他们从北二门出去,沿着种满梧桐树的小街走出几百米,左拐就是宁河,他俩顺着河溜溜哒哒,天南地北不着调地谈话。

      徐效讲俱乐部经济学,讲足球杯,早两年去台湾,他吃不惯沙茶面,却沉迷台湾便利的泡面,每天都要吃两碗;又谈到柬埔寨的水果格外好吃,如果他是神仙一定每天吃要柬埔寨进贡来的榴莲。

      于暮一路低头脚踏落叶,越是叶片堆积的地方她就越是要踩,“你知道吗,据说梧桐树的落叶碎掉的声音,和心碎的声音一样”,

      她听到后,更是小孩子一样去踩落叶。

      你总是这样吗?把别人的心碎当作是叶子碎一样不足惜。

      她走路总要踩格子,走斑马线一定要踩在白线上,十字路口是一架巨大的钢琴,斑马线是黑白间隔的琴键,你是试音的精灵。
      走菱形砖块也要踮着脚不要踩出界,这样幼稚的走法,他总得走两步停下来等她,也有不耐烦的时候,她落后好一截,徐效回头喊她快点,她忽然一阵风冲过来,漾着笑轻拍他三下,“你刚才踩井盖了,小心会倒霉哦”。

      心动什么声音?虞美人的山坡?他觉得心里有片这样的山坡,她靠近欲拍他的瞬间,虞美人全开了,不是“噗”一朵,“噗”又一朵,而是是一整片,十亿,百亿朵,全都呼啦啦绽放的声音。

      心动是踩到井盖的声音,咣当。

      心动是踩到井盖后,你每次拍我三下时,笑念的“1,2,3”。

      心动是踩到井盖后,我独自一人,忽然就想见你。

      怎么就听到咣当的声音就想到你,看到123也想到你,遇到井盖也会想到你,
      该死这街上为什么这么多井盖,该死为什么总想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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