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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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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男男女女拎着下午茶牛皮纸袋,阳光透过精心设计剪裁过的玻璃,莹莹切切铺在地上,室外的阳光和写字楼内的阳光不是一个价格,进了这道旋转门,时间尖叫着、变成昂贵的奢侈品。
那几个西装短裙在等电梯,左右手一共六部电梯,右边三部在维修,看样子是还有新工作室要入驻,几个搬运工排在西装精英前面,地上摞着几叠蓝色镂空塑料箱,里面装着一堆盘子杯子,泥塑的、质朴的、和钢筋闪耀的写字楼格格不入。
下午五点,写字楼的西服精英们下班回家,像金色燕尾鱼游出水族馆,游向廉价的菜市场。24楼的规划部有部门聚餐,顺带补上之前因为疫情推迟两个月的年会。一帮人到梅赛德斯奔驰吃包圆自助餐,leader提前两个月订了400只鳌虾,两个服务生吃力地抬着笨重的水产箱把这些鳌虾倒在硕大的冰池里,虾子一只只蹦跳着,中央的料理台,像一座巨大的鳌虾喷泉。
晚宴结束的时候已经将近9点了,徐效住长宁,他今晚在痛饮香槟和开车回家之间选择了后者——烟酒于他而言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徐效新换了住所,下个月公司的房补应该就能批下来,但是无济于事,这帮黑中介早就把附近有什么大公司,哪些公司提供房补,打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溜溜把周边租金都加高了3、4千。他住的小区叫拗口的榭丽香舍,半新不旧的洋人小区,租了整套80平,加上高昂的水电费,房费超过他工资三分之一,但是值得。
这是徐效工作三年来,换的第四个房子,第一个是合租房,隔音很差,并且要和另外三个男人共享卫生间,徐效洁癖很重,但作为毕业的过渡期,他还是忍了小半年才搬走;
第二套是个老小区,独厨独卫,租金便宜,但是墙角总有潮虫,而且隔音很差,每天都能听到隔壁刷小视频的声音,搞得他有些精神崩溃,忍不下去,遂搬离;
第三次搬家,他和硕士同学合租一套,两人共用厨房卫生间,整体来说地段、硬件设施都比较满意,但是他室友后来谈了女朋友,总带回来过夜,起初没有影响到他,后来演变到一住就是一个月,女人的物品像寄生虫一样占据了整间房,徐效感觉他常常要轻手轻脚,害怕打扰到隔壁房间的那对情侣,有时觉得他才是这个家的借住者。
有次徐效的房门敲响,门外室友的女朋友笑吟吟拎着条内裤,“抱歉收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拿到你的了”。
隔天他简直是落荒而逃地草草收拾东西、找房子、忙搬家,想到室友女朋友那阴森诡秘的笑,徐效背上止不住地发毛。
在这世界上,他还是喜欢一个人生活。
晚宴上,leader和他同席,隔着好几套盘子高脚杯,高谈阔论讲“壁垒”、“深入底层逻辑”、“结果导向”、“中腰部痛点”和国际局势。见leader和同事们,鱼嘴开合,吐出好多无形的汉字泡泡,让人过敏。这职场氛围的水族馆让他这个陆地动物窒息。
这氛围使他坐立难安,他不断低头偷看手机,居然才7点半?!
Leader观察敏锐,一下点破他,“徐同学怎么回事,女朋友催着回家吗?”
席上一阵起哄,徐效红着脸说“没有的事,还没有女朋友。”
众人笑他撒谎都不会,脸红像熟透的虾子,打趣他“好事将近可记得请我们吃饭啊。”
不过徐效心虚,他手机上确实有几条短信和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个手机号码,没有备注,那手机号码像是一串珍珠项链,好多6和8。
——果!然!是!她!
除了于暮,还有谁会厚着脸皮短信轰炸他呢?
徐效借口去趟洗手间,锁上小隔间的门,才敢把裤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检查讯息。
他此刻脾气有点差,明明没喝酒,但是喘着粗气,连同刚才晚宴上同事打趣他的火气,一股脑都想发泄到这个发件人身上。
5点22分那人发:
“我带了达美乐披萨!!!”
“意式肉酱薄脆和土豆培根!”
“还有芝心卷边!嘿嘿”
6点14分:
“你怎么还没下班吗?”
“我还买了冰激凌要化啦!!”
“你先告诉我密码,让我进门好不好!”
又发了一个委屈的哭脸
6点43分
“怎么不接电话?没事吧?我很担心你!!”
……
iMessage会显示对方已读的状态。在徐效浏览信息的时候,于暮看到他“已读”的瞬间就打了电话过来,肯定是一直在盯着信息聊天框。
徐效果断挂掉,回了简讯过去,“在加班”。
对方立刻已读,显示在输入中,不出意外又是一长串。
“哦哦这样,呜呜我好担心你啊!”
“你几点下班啊?”
“吃饭了吗?”
“徐徐可以让我先进去吗?我想尿尿……”
徐效锁上手机,再没回信,后来还有几条短信发过来,他没有再看过手机。
晚宴结束。
开车回家也就30分钟,停车到家楼下,徐效没急着上去,点了一只烟,又从后排拿出今晚leader送的洋酒,打开倒在保温瓶里,轻轻晃着,鼻子捕捉到烟里,白葡萄酒的气味——云雾之湾,长相思。去年leader送了他两瓶25年的balvenie,今年居然直接降级成长相思。徐效好奇,究竟是他绩效下滑了,还是公司的绩效整体下滑了。
他喝了一小口,抿着,含在口腔里,划过齿喉,流过食道,想象着一颗葡萄的酿成一滴酒的旅程,多么风雅颂。
看到长相思的时候,想到5年前第一次喝这酒,那时候还在读研,第一次,在全季酒店,那时候真穷,又穷又要风雅颂,当时做完,他也是像这样,靠在床头,燃一支事后烟,倒一杯长相思。
旁边累瘫的人爬起来。
“我以为你睡着了”,徐效开口,声音发哑,但神色温柔。
“给我吸一口嘛”,被窝里的小女人和他撒娇,长臂摸出来,去讨他右手夹着的烟。
那时的枕边人就是于暮。
于暮是苏州人,音调细软,此时她说话像是一只被烫过喉咙的小猫在叫,带着不谙世事的凄楚。
徐效无视掉她的手,亲自将烟喂到她嘴边,于暮模仿着别人抽烟的样子,自以为老成,结果杯狠狠呛到大咳不止。
徐效看她呛到流泪,却笑了,她也笑了,知道他笑自己滑稽。索性钻回被窝里,拿被子遮住半张脸,只留着沁着一汪泪的狗狗眼盯着他,怀着笑意,说,“嘿嘿我也抽过事后烟啦!”。
随后半张脸也迅速埋进被子里,手脚树袋熊一样缠住他,身体紧紧贴在他大腿上,就准备维持这个姿势睡下去。
徐效摸着她露在外面的头发,细软顺滑,像摸着一段锦,她的皮肤也是这样细,想把这锦揉乱揉皱,丢在地上踩踏,看她怎么哭怎么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