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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扇子的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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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我在乌尔达哈的夜市逛街,也许是出于旅行者的直觉,我钻进某条偏僻的小路,把明朗的灯光甩在身后。沙都的集市一般分为两条街,分别冠有红玉和蓝玉的名字,不过,做商人的和收藏家一流的人,一般还会知道另一个场所,那位置不在来生与现世,也就不在商贸神的眼皮子底下,可以做一些另类的交易。当然为了保险起见,不让一位贵妇人去坏了这些急于出手的交易,这个集市一般从深夜开始营业,在太阳升起前收摊回家。
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通常人们会穿黑斗篷去逛这条街,把本来就昏暗的街道搞得像冥界一样,一排排把身子塞进阴影里的人拥挤着,时不时走走停停,拿起点什么或者放下点什么,商贩的面容也隐藏在黑夜里,只用一根蜡烛的光去观察来客。
这种灯光下事物最容易扭曲,显得色泽温润,年代久远,好让顾客多讨价还价一番。那天我从咒术师行会回来的有一些晚,路上又被小黄莺的表演耽搁了一段时间,等到我看到路上巡夜人已经开始上班,提着木棍走来走去,我才意识到时光流逝,快要赶不上旅馆老板的休息时间了。那是真的要回不去的,我开始抄近路,为自己不用睡在广场的石板上绞尽脑汁尽快游出人海。不过,等我挤在这条昏暗的小巷大概中间的位置,我还是听到了三下木头互相敲击的声音。
完蛋,我赶不到了,老板已经把大门锁上了。
于是为了打发时间,我开始安心的,带着自暴自弃慢吞吞的目光和脚步开始我的寻宝旅途。这把扇子就是在那儿遇到的,我花了三个亚拉戈银币,买了它和这个故事。
卖家是个裹在黑布里的老人,看身高和体型也许是中原人类,那人养了只乌鸦,陪着他一起摆摊,一般是待在笼子里。我把钱递给他们的时候,它赶紧伸头把银币从我的手掌扒拉过来放在自己的笼子里。这算是一种新鲜的验货方式,在乌鸦挨个咬了咬,再嘎地叫一下之后,老人就把目光从他的伙伴那收回来,重新聚焦到面前即将交付的商品上。
我们都知道乌尔达哈境内女孩儿长大时会去纳尔扎尔庙中许愿。他们是双子神,商贸神与地底神,对生死的掌握即是对人生命运的一种通透了解,但纳尔所擅长的交易使得他们有一独特的祈祷方式,即献上珍贵之物,获得等价的回报。这把扇子也是如此,十几年前很会做生意的人家家中有姑娘的,大多都有这个款式的扇子,丝绸面,两面矿物颜料的画,扇骨是镂空青玉的,反正什么稀有加什么,什么昂贵添什么。
毕竟这是社交季中绅士们小姐们的惯用评价标准,被评判的第二张脸面。理所当然地,献出这把扇子的是一位富贵的大小姐,她向纳尔扎尔神所祈求的愿望也显而易见——为了自己爱情的幸福。她不再需要这把扇子来吸引自己心仪的猎物了。但朋友,如果只是如此的话,这把扇子还配不上三个银币,这不过是个过时的古董,现在在拿着它去到舞会只会赢得有见地的夫人们鄙夷的发笑,它的价值更多地是在它曾经主人的故事上。
故事的女主人公相传时当时炼金药剂巨头拉拉维弗家的孩子,也许是与希拉狄哈王朝末代国王相同的名字给予他无穷的智慧,他在商业方面无比睿智,但也继承了那些王族共同拥有的坏毛病,永远理解不了女儿的意思。在他的妻子死后,把自己完全投入工作中的拉拉菲尔完全忘记了女儿的存在,直到他的管家提醒他,梅梅托小姐已经到了要参加社交的年纪,刻不容缓,他才意识到现在他得为女儿找个教母,为她添置所需要的所有衣服,配饰,帽子。
最后这一切都在妻子好友的帮助下完成,一切都向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不过私下的时候,那位教母还是表达过她的担忧,梅梅托太自由,她就不适合贵族小姐所需要的严酷的娴静,她不曾拥有。这个姑娘的世界本社没有任何束缚的,拉拉维弗像养一只小鸟一样把她养大,每天早上把她放出家门,每天晚上再把她接回家。
人是抓住不小鸟的,她能从这个姑娘的身影中看到昔日好友的影子。能让她们停下地只有甜蜜的果实,她的好友厌倦了,但是她飞不出笼子。于是她写了无数封信,抱怨所有上流社会所谓的禁忌与礼仪,之后吞下磨碎的宝石死去了。于是,等梅梅托告诉她,她有一个想做的事儿,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低头,把目光放在自己衣裙上繁复的刺绣。
“那你就去吧。”她说,“我劝阻了你的母亲,那我就不能再劝阻她的孩子,快去吧。”
在她成年舞会开始前大约一周的时候,她将自己唯一的扇子献给神庙,坐上一匹老马逃之夭夭,私奔去了。那天夫人就坐在马车里,隔着黑面纱看着她的行动,听她畅快的笑声,用同样黑色的扇子遮住面孔。
之后的事无非就是大小姐开始亲自操办家中的所有事情,前两年的时候,她还是沉浸在这仿佛过家家的有趣情绪之中,两年后她在生日的深夜醒来,想起自己今天没有舞会,没有彻夜的蜡烛,什么也没有。她还好友早就不再联系她,身边的人没一个能接收大小姐纤细的痛苦。而她从梦中醒来后,就对过家家厌倦起来,她开始像之前一样,早上从家中出来,晚上回到家,没人在意中间她做了什么,一个妻子只要保持家中整洁,饭菜可口,就没人会把审视的目光放到她的身上。
第四年的时候,她在街坊的祝福下怀孕了,她是位贤惠的夫人,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就像她玩贵族小姐游戏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她,现在她玩妻子游戏也是如此。如果她再继续下去,她就会进入母亲游戏,将她的精力转移。
某天她在森林里散步时,发现了三落了一地的红宝石,也许是见到了母亲最喜欢的颜色,又或许是她想起了纳尔扎尔之神与她许下的愿望,她用布将这些漂亮石头包起来的时候脱口而出,“唉!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接着,她用自己的篮子里拿出七颗红颜色的豆子代表宝石的数量用布包好放在一旁的灌木丛里。到她的丈夫回家的时候,告诉她今晚记得关紧门窗,有成群的乌鸦盘旋在村庄的上空。她赶紧把今天带回的布包放进院子里,这只是一种预感,这些鸟儿是那些宝石的主人。
晚上,女人起夜,家中飘荡这好似萤火虫组成的光带,她没点蜡烛,窗帘拉地严严实实,房门紧闭。她打开卧室的大门,看见有只火焰鸟卧在他们家灶台里。
“你好,梅梅托小姐。”它说,“你现在过的开心吗?”
“不怎么开心。我的爱情已经在漫长的奔波中磨灭了,现在我对未来的恐惧已经越过了这份结合带来的甜蜜。”
鸟儿就说,“好吧。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要一切归零。”她坐下来,“我已经厌倦了,我能模仿我所有看见过的人。而我的人生中没有所谓母亲的位置。我生母教会我怎么去做一只鸟儿,我的教母泽教会我忍耐与放任,这里街坊则告诉我好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没人能教导我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母亲,这似乎是不需要学习的,也没有什么标准,所有的父母都能讲自己的孩子养大成人,连我的父亲都能。可我是个好女儿吗?我想我不见得是。我的父亲是好父亲吗?他也不可能是。”
“我想要一切归零。”她说,“我没有能继续下去的动力了,尽头不会有任何奖励。”
“好吧。”鸟说,“我会退回你的东西,交易取消了。”
第二天那位可怜的丈夫醒来的时候,发现梅梅托夫人双手交叠地平躺在床上,已经没有温度了。他把被子掀开,看见从前妻子献给纳尔神的扇子握在她的手中。
故事本该在这里结束。不过,等第二天早上我回到旅馆时被老板娘打趣早归,我就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她听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告诉我:“乌尔达哈有一句俗语,一把扇子的价格是女孩儿的一生。”
“我从没听过什么靠炼金药起家的拉拉维弗,这块地方的家长们大概也不会用这个名字给孩子起名。我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那张发放给全国的行刑通知,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贩子。他什么都卖,男孩女孩,男人女人,什么种族都卖,而成年女人的代称便是扇子,各种前缀的扇子。”
“你听着,你是外来者所以没有概念,这把扇子即使是在今天,就材料的价钱也得三万朝上,更不要说上面的画是十几年前已经成名的画家的作品。它可不是三个亚拉戈银币能买到的。我不知道那个拉拉维弗有没有女儿,我只知道他的妻子确实是很久之前就死了。但,这种丝绸扇在那张货单上是有明确的价钱的。”
“你猜到了,不错,正是1500金币。一个贵族小姐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