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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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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谦错愕:“楚王?”
“哈哈哈,”完颜烈笑道,“你有所不知,你父皇退位了,退位前特地赐了你亲王之位,封地为楚。这是个大国王号啊,也是同批晋封中唯一的一个。”
赵谦精准抓住重点,刻意作出更为惊愕的模样:“什么!我父皇退位了?!”
“没错。赵凛现在是太上皇了,皇位传于你的兄长赵衡。”完颜烈顿了顿,又道:“楚王可用茶?”
赵谦不理会完颜烈所问,径自说道:“我父皇好端端的,为何要退位?”
完颜烈别有深意地望着赵谦。俄顷,他问道:“赵衡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谦思虑片刻,答道:“皇上自太子时便经常出入政事堂议事,他饱读圣贤诗书,以身作则,定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明君。”
“哦?”完颜烈不以为意,“如此贤明的君主却不懂孝悌之道。我怎么听说,太上皇被软禁在了乾德宫。”
“此言当真?”
“据我了解,赵凛是在赵衡及一众文臣的逼迫下,被迫禅让的。既是逼迫,禅让之后被软禁也就说得通了。”
赵谦不会相信完颜烈的转述,更不愿相信他从小引之为榜样的皇兄是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只是皇位当前,父皇又沉迷修道、不理朝政,他也不能完全抹除那微弱的可能。他眉间微不可觉地一皱,随即作豁达状道:“皇上为人宽厚,以我对他二人的了解,我相信父皇是自愿禅位。”
完颜烈见赵谦相比之前已大有长进,进退自如,不由得轻笑一声,“不聊这些了,楚王用些茶吧。”他大手一挥,婢女送来了一杯茶。
“前几个月我不在草原。楚王过得可还好?”完颜烈问道。
“劳烦大汗惦记,”赵谦顿了一顿,脑中迅速掂量一番,说道:“除夕夜我和张相的帐篷里出现了蛇。”
“蛇?”完颜烈关切道:“你们受伤了吗?”
“张相被蛇咬伤,留下了病根,至今仍未痊愈。”
“那他得好好将养一阵。需要什么药材来找我就好,我着人去办。”完颜烈微眯起眼睛,又道:“冬季一般不会有蛇。你们可有线索是谁放的蛇?”
“······没有。”
完颜烈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我听闻你和阿宓走得很近?”
赵谦拿住茶杯的手停滞了一秒,全身紧绷,不知完颜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强装镇定,以冷静的口吻说道:“在下偶遇过公主几次,她对汉学典籍颇有兴趣,因而多聊了几句。”
“我们北川不比你们周朝,对于婚嫁一事,我们对门第、种族都没什么讲究。阿宓娇纵惯了,千金难买她乐意,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不敢不从啊。”
“大汗这是何意?”
“楚王殿下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完颜烈道,“后日阿钦从上京回来,还有东潮部落的安达,我会摆个家宴,届时你也一起来吧。”
“谢大汗邀约。但是在下与公主只是萍水相逢,大汗恐怕曲解公主的意思了。”
“哈哈哈哈,”完颜烈爽朗笑道:“我的女儿我当然了解。总之,我的诚意已经摆在这里了。至于小儿女间会怎么发展,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管不着了。”
赵谦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于是沉默不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便再提醒楚王一句。纵蛇的幕后之人,兴许是个位高权重的周朝人。”
赵谦目光一沉,心道:挑拨离间,原来他的目的在这儿。他想通了这层,便放松许多,说道:“应该不会。”
“他逼迫赵凛退位,于道义上说,本就站不住脚。现在的你,有了周朝最富庶的封地,也拥有同辈中独一无二的大国王号,即使你身在北川,一时半会儿不会对他有直接的威胁。”完颜烈停顿少顷,盯着赵谦,目光中意味深长,“但倘若日后,你还有了我北川铁骑的夹持呢?”
对于完颜烈这种搬弄是非之举,赵谦打心眼里鄙视。他浅笑一下,说:“我相信与我一同长大的皇兄,他不会加害于我。况且,我也不会和他兵戈相向。”
“你还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不理解权力会让人面目全非。”完颜烈语重心长道,“没有我的允许,北川不会有人敢动你分毫。我若是真想为难你,冬歇期就不会让忽鲁尔镇守营地,而是让木里真留下了。”
见赵谦仍沉着自若,没有半分慌乱,完颜烈便知赵谦一点不信他所言。他轻哼一声,继续道:“不着急,你慢慢想,好好想想。等哪一日你想通了,你再来与我商议对策,也不迟。”
赵谦听闻此言,立即起身顺着话茬道:“那今日我先告退。”
“嗯。”完颜烈应道,“后日的家宴再聚。”
赵谦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大步离去。
***
赵谦丝毫不把完颜烈的离间之词放在心上。回到营帐,他先与张首和说了皇兄逼迫父皇退位一事,而后略过关于完颜宓的部分,说笑似的聊起完颜烈对皇兄的指控。
张首和听完,却陷入沉思。他默然半晌,才启口道:“殿下,有件事情我未曾告诉过你。”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暗探一事,朝中仅我与太上皇知晓。知悉太上皇退位后,我亦有所怀疑,因而曾以密语去书一封,求太上皇亲笔谕旨。但至今已近两个月,我仍未收到回复。”
赵谦心中一凛,“那岂不是······”
“没错。”张首和道,“如此看来,囚禁的可能性极大。”
赵谦双拳紧握,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居然成真了。他在周朝时,太子赵衡无论是吃住,还是学文习武,都与普通皇子不在一处。因而他与那位皇兄并不亲密,通常只在大典上见个面、寒暄几句。倒是父皇和资善堂的夫子常夸太子仁德,要各位皇子与之看齐。赵谦尤记得来北夷前,皇兄特地去他的府邸见他,极为亲切,督促他不可懈怠,勉励他为国分忧。而今,他景仰的皇兄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殿下,我并不震惊于此,”张首和又道,“令我痛心疾首的,反而是被您当作是笑话的那部分。”
赵谦凝眉。
“完颜烈说得没错,他不动你,北夷没人敢动。况且,若是北夷人想杀你,他有一万种办法,绝不会选择冬天放蛇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不过他说错了一条,要杀你的,不是皇上,而是另有其人。”
张首和拿起毛笔,在面前的空白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战”字,力透纸背。他搁下笔,说道:“若大周与北夷真的打起来,大周全力应战,殿下以为,胜算几何?”
“若大周全力应战,局面应当至少五五开。我们不会完全占劣势。”
“殿下保守了。周朝帅才辈出,只是有能力之人不得重用,重用的都是油嘴滑舌的庸才。依我看,真打起来,周朝胜算有六成。这也是我一直主战的原因,一劳永逸。”张首和问道,“殿下知道太上皇当年为何不出战吗?”
“因为战事劳民伤财。”
张首和点头道:“主和派认为,战事一起,青壮年劳力被抽调入伍,春耕时无人耕田,交租时税收增加,如此一来,即便打赢了北方战场,南方也会起义军四起。要战,还是不战,从来没有绝对的取舍,不过是当下的权衡罢了。”
张首和仰起头,望着赵谦道:“对于主战派,眼下倒是有个让天平倾斜的法子。”
赵谦一愣,骤然明白了张首和的担忧:“老师的意思是——”
“若想要群情激愤,有什么比得过让大国封号的亲王客死他乡?”
赵谦忽觉一股寒意袭来。他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想着打探北夷实力、传递关键情报,而今却成了俎上之肉。惊诧之余,他亦觉得迷茫,如同身处在混沌激流,底下礁石迭起、暗流涌动。他被孤零零地困住了,进退维谷。
“他们真是愚蠢至极!”张首和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道:“我会想方设法传话回去,让他们断了这个念头。”见赵谦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张首和又安慰道:“殿下莫担心。老身就算把暗探都折损进去,也定会让他们把话带到。如若他们行事不力,被完颜烈发现了行踪,我会和您撇清关系,后果我一力承担。”
赵谦怔怔然道:“皇兄为了谋得皇位,可以囚禁父皇;我忍辱负重想要保护的人,却要取我的性命。老师,我只是一时之间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没有永恒的对错,也没有永恒的是非,只有永恒的争执与永恒的变化。”张首和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边几张写满文字的宣纸,“殿下,我批阅完你的文章之后,也写了几篇,是回答完颜宓后面几个问题的。她问到了‘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肴乱’,你不妨也看一看。”
赵谦细阅起来。当他的心沉入张首和的文字,他彷佛找到了暗夜里的定海神针,找到了风浪之中,一个稳若泰山的中流砥柱。
从此,疾雷破山、飘风振海,亦不为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