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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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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谦一路飞驰,四下寻找着完颜宓的身影。他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已经想好不要再有瓜葛,却在听说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去救她。
赵谦奔进一片山林,看到老虎的刹那,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被困住的人不是完颜宓,而是完颜钦。
赵谦在老虎身后,远远地勒住马。
完颜钦的马已经不见踪影。他站在林地里,面对着百兽之王,虚张声势般张开双臂,同时一瘸一拐地谨慎后退,极度焦灼。
老虎一声低吼,声震山林。赵谦的马隔了百米远都被吓得抬起前蹄,硬生生被赵谦拽着缰绳,才没奔逃。
完颜钦神色一凛,自知逃不过,反而站定。
赵谦摸了摸手上的扳指,想了会儿,然后把箭搭上弓,对准了前方。
完颜钦突然注意到远方举着弓的赵谦,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赵谦是想救他,还是会趁机杀了他。
赵谦想要拉弓,臂膀却觉一阵酸疼,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但他仍是卯足劲,微微把弓张开了些,将箭射了出去。
箭矢穿过丛林,斜斜地落在老虎身后不远处。
老虎被激怒般狂吼一声,一个转身,疯狂向身后的人袭来。
赵谦早有准备,立刻稳住马,调转方向,朝来时路回奔。说不害怕不紧张是假的,他也不知道这场与虎的竞跑,他胜算几何。他顾不得林间旁生的枝桠,任凭它们随意打在身上、脸上,心跳狂飙,拼尽全力向前冲去。但是他听到越来越近的虎啸,和利爪拨过枝叶的窸窣声,他担心地回头一望,竟发现那虎竟已近在咫尺!
眼见老虎一个腾跃,就要扑倒赵谦,赵谦迅速站起,踩在马上,同时脚下一蹬,飞身一跃抱住了近处的树杈。
赵谦不过侥幸了两秒,突然想起老虎也是会爬树的!他心下一沉,暗叹不好。
那猛虎扑倒了马之后,直接顺着树干往上攀爬。它冲赵谦张着血盆大口,四颗獠牙锐利而凶残。
更糟糕的是,赵谦被逼在角落里,已经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数十支箭羽齐齐向老虎射来。赵谦这才注意到完颜烈的人马已埋伏在旁。丛林之王身中数箭,嗷呜一声惨叫,应声倒地。
赵谦终于轻舒一口气。
就在他放松的档口,暗处突然射来一只短箭,径直冲向了困在枝桠之间的赵谦!赵谦尤未发觉,另一支箭已然从反方向射来,两只箭镞在赵谦身前毫厘处精准相撞,擦出亮眼的火花。两支箭失去势能,先后跌落在地。
赵谦刚放下的心又猛然提起。是谁!谁要杀他!
完颜宓放下□□,亦是惴惴不安。她没看清是谁放的暗箭,只是在看到箭的刹那,旋即出手解了围。十岁时,她看着宋锦章被扎成了马蜂窝,却无能为力。那是她至今的噩梦与遗憾。她不允许同样的事再度发生。
赵谦环顾一圈,只看到完颜宓垂放下弓。他无理由地相信,她是救他的那个。赵谦突觉有些颜面扫地,竟让她看到了他如此窘迫的时刻。
前方一阵喧嚷,“世子!世子在前面!”
完颜钦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他抬眼,看见脸颊被划出血痕、同样狼狈不堪的赵谦,顿生惺惺相惜之感。见赵谦也望过来,完颜钦自嘲地笑了笑。
完颜烈大手一挥,一队士兵涌向了完颜钦,一队抬走了老虎,还有四五人搭了个人梯,把赵谦扶下了树。
很快,赵谦听到了鸣金收兵的声音。完颜烈不疾不徐,当着众人的面,派人清点了猎物,按鹿、鹰、兔分别为大件、中件、小件的记分规则排出了前三甲,赐了奖赏。
回程的路上,完颜钦因着腿伤,不得已坐上了轿子。他特意叫了赵谦一起乘轿。
二人在狭小的轿内皆静默不语。
走了大半路程之后,完颜钦终于忸怩道:“······多谢你救了我。”
“不谢。”
赵谦突然想起什么,从拇指上取下扳指,“谢谢。”
完颜钦微愕:“你怎知这是我的?”
赵谦一愣。他握过完颜宓的手,知道她手指的粗细,以这扳指的尺寸一看便知不是她的。当时在完颜宓身边,并且她愿意开口去借的,就只有完颜钦了。但这些理由赵谦自然讲不出口。他避开了完颜钦询问的眼神,言简意赅道:“猜的。”
完颜钦接过扳指,“呵,猜得挺准。”
二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周朝传闻中的完颜钦,如夜叉一般,面目可憎又心狠手辣,让人闻风丧胆。但是几次接触下来,赵谦发现此人面相白净不说,为人处事上心机不多、和善可亲。他虽不及完颜烈的雄才大略,但他有孤身斗虎的勇气、临危不惧的魄力、和宽厚仁爱的性子,日后也会是这片草原一个圣明的君主。
傍晚时分,赵谦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张首和见赵谦脸上挂了彩,忙询问起猎场之事。赵谦详细地说了白日里发生的种种,连带那支要取自己性命的箭,事无巨细。
张首和听完,深思片刻,说道:“殿下可猜得出那放暗箭的是谁?”
“不会是完颜烈。若他要想除掉我,有无数种神鬼不觉的方法,不至于在猎场上来这么一遭。”赵谦分析道,“木里真虽处处与我作对,但不至于下杀手。按箭的力道,也不会是忽鲁尔的。若是······”赵谦突然想起苏青云前些日子跟他私下说的话,不觉心中一寒。
“苏青云?”张首和也猜到了此人。
“他区区一届太傅,竟敢违逆完颜烈的心意。”赵谦沉声说道。那个清冷面具的背后,到底是怎样一副比顽石还坚硬、比蛇蝎还歹毒的心肠。
思忖一会儿,赵谦又戏谑道:“北夷想除掉我的比比皆是,指不定是俞沐那个榆木脑袋干的。”
张首和叹了口气:“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殿下,万事小心为上啊。”
“我会的。”赵谦道,“老师,您也是。大周没了我,皇子还有很多;但若没了你,大周的脊梁就弯了一半。”
过不多时,婢女送来了晚膳。然后,完颜烈差人送来了一壶菊花酒,配着两只酒盏;完颜钦也遣人送来了跌打损伤、淡化疤痕的膏药。备受冷落的日子过惯了,如今突然先后来人关怀,还是些不想见的人,赵谦疲于应付,只觉得心累。
片刻后,守卫的士兵又进帐通传:“出来下,有人找。”
赵谦听士兵的语气,知道来人不会是完颜宓。他拖着疲累的步子第三次出帐,想着要把那些场面话再说一遍,不由得心生烦躁。
他在帐外看到顾十的刹那,忽觉整个人都轻盈了。他小步跑上前去,弯下腰问道:“是公主让你来的吗?”
“嗯。”顾十伶俐地点了点头。她将手中的食盒呈给赵谦:“公主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这里是?”
顾十卖了个关子:“你一会儿打开来看,就知道了。”
“嗯。”赵谦尤觉不知足,又问道:“公主还说了什么吗?”
顾十偏过头想了想,“没有了。”
她停顿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仰起头眼睛一亮,“哦不对,公主还说了,‘祝你重阳安康’。”
安康,对他而言的确是最珍贵也最奢侈的事情了。
赵谦笑逐颜开:“那你也替我转告公主,祝她日日安康,好不好?”
“没问题,我记下了。”顾十应道。
待顾十离开,赵谦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就着清亮的月色,他看到一盘什锦糕点,有桂花糖糕、赤豆凉糕、重阳花糕等等,全是汉式糕点,个个模样精致、香气扑鼻。
一时间,赵谦忘了所有的疼痛、不堪、压抑,喜上眉梢,整个人像被丢进了蜜罐。他步履轻快地走回营帐中,眼角眉梢挂满了笑意。
张首和不禁疑惑道:“殿下,什么事这么开心?”
赵谦这才发现喜形于色、露得太过,忙收敛了点笑容,清了清嗓,举着手上拎着的食盒,顾左右而言他道:“一盒点心。”
“哦?”张首和仍觉不太对劲。
赵谦不得不找了个理由:“许久没吃五色糕了,想得紧。”
“哦,”张首和道,“五色糕配菊花酒,我们也算是正儿八经过重阳了。”他顿了顿,又缓缓道:“去年,西南大旱,北方也战事频繁,礼部没心思张罗重阳祭祀。不知道今年,皇上有没有登高祭祀,如果有,皇上又祈了什么愿。”
赵谦在酒盏中斟上酒。“如果祈愿真的有用,我与老师也不会身在曹营。也不知今日,母妃一个人是怎么过的。”赵谦双手捧着酒盏,递予张首和,自我嘲解道,“身在异乡,逢至佳节,总是格外思亲。”
“谢殿下。”张首和接过杯盏,与赵谦举杯致意,接着一饮而尽。他来不及品味,忧愁道:“是啊,我也想知道承颖、少康他们的近况,唯愿此生得以再见一面。”
“承颖、少康?”
“承颖是我的独子,少康是我的孙儿。”张首和又饮了一杯酒。他的声音小下去,带了些哽咽:“我连累了他们,我对不起他们······”
张首和给自己倒了第三杯酒。他看着不甚精致的杯盏和浑黄的酒体,泪水浑浊了视线。他哀叹道:“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赵谦心中五味杂陈。他呷了一口菊花酒,又咬了一块五色糕,他尝得出菊花的清香,仍是甜的,却不是刚收到时那种沁入心肺的香甜了。
那天晚上突然下起很大的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帐篷上,扰得人心神不宁。赵谦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他明明是知道的,不能靠近、不该靠近,可他会下意识地,在听说危险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想保护她,在收到来自她的关心的时候会那么开心,忘乎所以。
他又想,如果他不是质子,如果她不是北夷的公主,哪怕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汉人百姓,该有多好啊。他们会相识于某个姹紫嫣红的夏日,青石板路的街头,他会像似火的骄阳毫无保留地去爱她、追求她,直到她同意。赵谦在这方面对自己莫名的自信。
他翻来覆去地想,只觉得家仇国恨是横亘在他面前,无法跨越的一道坎。
可话说回来,两国交战,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能做些什么,又做错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