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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能看见 ...

  •   临近除夕的这几天老天很赏脸地接连几天放出了大太阳,乡亲们陆续趁着好天气洗洗晒晒大扫除,想要争取在年关前把里里外外这一年来堆积的灰尘刷洗干净。

      天微微亮的时候,就已经有邻居开始把木制家私拖到门口开始洗刷了。等到仲青吃完早饭,踩着儿童版自行车到村里人称为“花墙”的、实则是水泥小矮墙围成的晒谷场里转悠时,花墙里已经晾了好几排沙发椅子,好多个食橱和柜子。这时,橘红的大圆太阳已经整个挂了出来,阳光懒洋洋地洒满了整个花墙,暖着冬日的风,烘着湿漉漉的一个个木块头。

      仲青还没学会骑自行车,所以后轮还安装着两个小小的辅助轮。仲青一直把这两个辅助轮当停车休息的支架用,硬生生把辅助轮的支架给压得向上弯翘的厉害。

      仲青的爷爷已经给修过两次了,后来就不管了,还跟仲青的奶奶打趣道:“等这两轮子折了,阿青也就会脚车了。就算她不会,我也不给她装了。”

      穿梭在被洗刷一新的家具中,微风带着木质家具泡水后独特的气息迎面拂来,仲青使劲嗅着这股特殊的令她着迷的木头味道,老旧但不腐朽还夹带着清新的水汽。

      看着仲青陶醉的样子,在花墙里翩翩起舞,旋跃于家具之上的风灵轻转到仲青跟前,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顺着她的发丝,帮忙把仲青喜欢的气味往她身上沁浸过来。仲青朝风灵甜甜地笑了一下,并不说话。

      是的,仲青可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神灵。

      新年过后就踏入虚岁7岁的小仲青已经懂得,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她能看得到这些神灵。不是她懂得什么大道理想要隐藏自己,而是在她更小的时候,还不会区分正常人和人外之灵的时候,就因为这些神灵,狠狠地吓到了奶奶和乡亲们。

      那是一个夏夜,小仲青跟着奶奶带着蒲扇和小竹椅一起去看大戏。

      当地每逢节日祭祀以及集会庆贺,乡亲们就会集资筹办一场场的戏剧演出,寓意热闹给神灵看,大家一起欢庆佳节。当地戏剧源远流长,流传到今天就形成了两种演出方式,皆用于祭祀和庆贺。

      一种是搭了大戏棚,由剧团的人现场登台唱戏的,叫大戏;

      一种是搭了小戏棚,台前由木偶代替生旦净末丑,台后由艺人一边操纵木偶一边开腔唱戏的,叫戏仔。

      后者也被当地人称为“抽皮猴”。对于当地人为什么会把木偶戏称为“抽皮猴”,说法有很多。流传最广的,有两个版本。一说因为木偶形状大小似毛猴,又因艺人在操纵木偶身后的铁枝时的动作,很像以前耍猴戏的走街艺人用鞭子抽打杂耍的猴子,所以,人们就形象地把木偶称为“皮猴”,把木偶戏演出称为“抽皮猴”。一说因木偶需要有人在背后抽一下才会动一下,就像懒皮的小孩需要大人用竹条在后面戳一下才动一下,而人们会用皮实、猴仔之类的词来形容赖皮的孩子,因此也就有了“抽皮猴”这样的词来形容木偶戏。

      一场大戏的费用可以抵好几场抽皮猴,所以一般是大节大祭请大戏,小节小祭抽皮猴。

      那一晚开场的吉祥戏《五福连》正演到“十仙庆寿”这一段,仲青看到台上除了已经摆成了寿字的演员,还多了一群围着演员摆成的寿字上下蹿飞的夜游灵。

      由老戏迷带大的小戏迷对五福连这种“老戏出”不要太熟悉了,所以看到和以往不同的表演,仲青实在是好奇,忍不住把奶奶手里的蒲扇夺过来,打断了奶奶看戏的专注,问道:“嫲嫲,许簇飘在顶边的人演的是什么啊?(许簇:那些)”

      一句话把奶奶和坐在旁边的邻居老姆吓得脸色青白。

      “勿四散讲。(四散:乱)”奶奶一手捂住仲青的嘴巴,不让她再接下去说出什么话来,一手拉起仲青,迅速叠好两张小竹椅,对邻居说,“勿看了,猛猛返。(猛:快;返:回家)”

      “嗯,走走走。”邻居匆匆应了仲青奶奶一句,伸手去拉旁边没有听到对话的同伴,“都返内吧,勿问了,走就是。(内:家里、屋里)”

      那人转头瞄了眼仲青和仲青奶奶的样子,反应也十分敏捷,拎起椅子,曲起手肘去推前面的邻里:“返啦,勿看了。”

      “还早啊…” “作甚么现在回?” “勿问…” “啊?哦!猛走猛走!” “所以说奴仔目太灵了。(奴仔:小孩)” “有影啊无?(真的假的?)” “哇,过惊人!” “嘘…静些,勿散讲!” “嗯,走。” ……

      类似的对话此起彼伏,在戏台下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之后又随着消息的扩散而迅速地平息下来。

      看戏的大人们迅速地撤离,在戏棚前的小吃玩具摊流连的孩子们也被自家的大人或相识的长辈连拉带拽给拎了回去,没了顾客的小摊一个接一个也走了。

      最后就剩下到处演出、见怪不怪的戏班子淡定地在戏台上,隔着空无一人的场地,遥对被红灯笼红烛光照亮的被袅袅烟火笼罩着的神庙,继续唱着演着,就和第一天惯例演的空场戏一样。

      虽然当地人几乎人人虔诚敬鬼神,但虔诚的人却没摆脱叶公好龙的本质。平时殷勤烧香祭拜,等到真正面对了,第一反应就怕,只想敬而远之了。

      仲青的奶奶也是一样的想法。她甚至觉得仲青从小身体就虚弱,经常生病,很有可能就是这类事情造成的。于是,仲青的奶奶听从了庙祝的建议,让仲青远离神庙、戏棚等易通灵的地方,觉得不去看慢慢地就会看不到。

      村里小孩眼睛灵验的事情偶有发生,以前还有小孩因为眼睛太灵而被吓到、魇着,所以仲青的奶奶除了担心仲青的身体外,并没有过多的忧虑,反而还为仲青神经大条不懂害怕感到小小的庆幸。

      接下来半年里,每一次迎神拜神还有热闹的大戏都与仲青无关,她被奶奶禁止参加所有的这些活动。直到第二年,这种对仲青来说简直是惨无人道的惩罚才结束。

      也因为这事,仲青才意识到,就算她依旧还能看得见,也不能再和别人讲了,就算是对奶奶,也一样要保密。不然以后无论什么热闹自己都不能参加了,那样可太难受了。

      当仲青踩着自行车,跟着风灵左突右冲,想象着自己就是电视里的大侠,正在在山林间纵马,幻想得正起劲的时候,巷子里钻出了几辆自行车,往仲青这边追来。

      “冲啊~”

      “我比你猛~”

      “我第一!”

      “你刚才先走不算!”

      听到声音的时候,仲青就下意识地抬头往风灵刚才所在的位置望过去,果然,风灵已经隐匿起来了。

      来的几个小孩是仲青的邻居,和仲青很是玩得来。原本大家都在同一家幼儿园里,一起上学,一起闯祸,一起挨骂。九月份的时候,几个小伙伴一起上小学去了,小他们一岁的仲青怎么哭啼耍赖都没能让大人们答应让她也跟着一起去上小学,她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继续留在幼儿园。

      小伙伴们上了小学后,一开始还会兴致勃勃地跟仲青讲新学校新班级新同学新老师等趣事,后来渐渐地就不怎么来找仲青玩了。有时仲青去找他们,他们也要写作业,并不能和仲青一样,一天从早疯到晚。现在寒假都过去大半了,这几个人才凑齐了一块玩耍。

      “青啊,你在耍什么呢?”冲在最前面的,是住在仲青屋后的苏瑞。

      苏瑞是他们几个公认的最会玩、最有趣的人,五人小团体就是因为有他带着才玩到了一块。但作为队伍里的头头,他的成绩优秀到和大家有点格格不入。现在幼儿园的墙上还贴着苏瑞之前的字帖和图画呢,听说他上了一年级后,期中和期末都考了年级第一。

      仲青经常听到苏瑞妈妈和邻居们强调:“那可是年级第一!不止是班里第一名。他们一年级有三个班呢,安瑞是三个班里的这个…(安:我的、我家的)”苏瑞妈妈放下手里的绣花针,骄傲地对聚在一起绣花的邻居们翘起了大拇指。

      奶奶也和仲青说过,等上了小学要和苏瑞学习,要和他一样厉害。仲青想,自己玩都学不来苏瑞的聪明劲,学习嘛,更不能比了。

      “骑车,吹风,闻木头味,当大侠。”仲青回答。

      “倘早去你门口喊你,你阿嫲说你出来了。(倘早:刚才)”苏旭说。苏昱接着:“你家好像有亲戚来,谁啊?”这兄弟两是双胞胎,和仲青一样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打工,由爷爷奶奶抚养,跟仲青是隔了两间房子的邻居。

      “唔知,我好早出来的。”仲青不是很在意,临近过年就总会有亲戚来拜访爷爷奶奶。

      “照早你单人出来有咩好耍?(照:这么)”苏森林惯例朝仲青哼了一声。

      苏森林家就在仲青隔壁,按理说住得比其他人近,关系应该比其他人好才对。这两人恰恰相反,经常吵架打架,几乎不对付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后来因为共同的玩伴苏瑞,两人勉强和解,但在相处中还是时不时互啄一下。

      仲青的奶奶和苏森林的妈妈经常取笑两个小人儿,说他们的不合,可能是小时候仲青抢了森林几口奶导致的。

      这其中的故事,就得回溯到仲青的出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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