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行》野樱西瓜

1、001

　　啁啾的鸟鸣声从窗外的枝头处声声传来，一阵暖风适时吹进，拂得飞鱼服的袖口轻轻晃动。

　　邹澜清站立在书架前，依旧维持着翻阅资料的姿势，只是头偏向外面略略看了一眼。

　　春天来了啊。

　　刚从北镇抚司审完犯人回来，她的身上似还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与此时眉眼温顺的样子有些不搭。锦衣卫审犯人的法子果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魂飞汤火，惨毒难言。

　　这是邹澜清入了这锦衣卫官署半年来的深刻体会。

　　当今天子的耳目遍布大明二京十三司，世人上下皆闻锦衣卫色变，盖因这些人是真的神出鬼没，说不定你今天私下里说了一句话，明天，就传到皇帝耳朵中去了。

　　天罗地网布得愈是紧密，需要的人也就越多。

　　邹澜清也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在锦衣卫从民间挑选校尉的时候，混进了这卫所里。

　　一番辛苦经营之后，邹澜清得以伴在了圣驾左右，负责掌管卤簿。又在某次皇帝出巡时，靠着自己的身手将突然冒出的刺客拿下，得了救帝的首功。

　　由此，她才坐上了这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子。

　　对此，邹澜清很是满意。

　　只是现在，事情好像要画上一个句点了。

　　将看向窗外的目光收回，邹澜清叹了一口气，正打算继续看手中的案卷记录，门口突然来了人。

　　“同知大人，陆指挥使有请！”

　　邹澜清没回头，冲着身后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即便整理了下衣袍官帽，迈步去了卫所东面陆习的办公房间。

　　想来又是有什么案子要办了。

　　从此处去陆习所在，只有一条路，邹澜清刚从岔路口上走出来，迎面就碰上了一人。

　　齐卫也看到对面的人了。

　　心里暗道一声出行不利，齐卫还是冲着这个平素最看不上的新晋锦衣卫同知大人邹澜清拱手打了个招呼。

　　连多一个字都不想对着她吐出来。

　　邹澜清见状，却是翘了翘嘴角。

　　没有回齐卫的招呼，她径直走了过去。

　　“齐大人这是？”边说着，还边看了看前方。

　　从这条路通往的，只有陆习那里。毫无疑问，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同一个。

　　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从这里去的，还能是哪？真不知道这人心里又在琢磨什么。

　　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扯了扯嘴角，敷衍说道：“哦，陆指挥使刚才派人来传我，看来他叫的倒是不止我一个。”

　　“如此。同行可好？”邹澜清两个嘴皮子一碰，挑着眉说出了这么一句。

　　齐卫皱了眉。

　　从此处到陆习那里，还得有一盏茶的功夫。本来他只想打个招呼各走各的来着，但是没想到对方还能主动邀他同行。

　　他邹澜清难道看不出来，自己不待见他吗？

　　仅仅入卫所半年，就左右钻营，往上爬，还靠着救帝的功劳从一个小小校尉一跃成了这指挥同知，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他平起平坐了。

　　他看不上这样的人。

　　没有真本事，只不过靠着投机取巧而已。

　　邹澜清当然知道。

　　不过她也喜欢看到眼前这人炸毛的样子。

　　这也算她入了这官署，除了办正事以外的另一桩乐趣了。

　　瞥了身边的人一眼，齐卫又转过头，盯着前方说道：“那就一起走呗。”

　　语气之中尽含不情不愿，无奈，还有自暴自弃。

　　邹澜清笑了，“哈哈，如此甚好，我刚好还能和齐兄你讨教讨教这做同知的门道，毕竟你来得比我早啊。”

　　齐卫心说，你可别膈应我了。

　　故意的是吧。

　　两人这么一路说着话，一盏茶后，终于到了陆习的房间门前。

　　房间的门大开着，一个魁梧的黑脸汉子坐在书案后面，正在翻阅着什么资料。

　　察觉到有人来了，他抬起头一瞧，随即招呼道：“都来了？来，坐！”

　　门口二人闻言迈步入了正堂。

　　“这里有两个案子需要你们跑一趟。一桩是首辅大人那边的官文失窃案。还有一宗，就是刑部尚书遇袭案了。”

　　陆习边这么说着，边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看起来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不过也都算是年少有为了。

　　齐卫，他知道，自打进了锦衣卫一直在他手底下办事，已经有三四年了。

　　至于这个邹澜清，因为得了宣德帝的青眼，直接被封了指挥同知，他还不明底细。

　　只是看她平素做事为人，也是个稳重知进退的，应当也能用一用。

　　今日这两桩案子都涉及了朝廷一品二品大员，他不好出面，让这两人过去就正好。

　　邹澜清听了，冲着陆习缓缓抱拳一拱手，看起来是正要张口说话，挑选自己的那桩差事，但是话却刻意迟了几分。

　　果不其然，这边没等她将话说完，旁边的人就出声了。

　　“陆指挥使，我去刑部那边！”

　　话说完了，自己都惊了一下。

　　诶，今天邹澜清没抢过他？

　　以往，有什么差事的时候，这个邹澜清都是上赶着挑好做的那件，偷奸耍滑他就最在行。很明显，今天这两桩案子，肯定要挑离官署近的刑部那个了。

　　看着邹澜清那边都抱拳要说话了，齐卫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了自己的打算。

　　怎么着也不想跑那么老远去首辅那里。

　　但是这次这个邹澜清居然真的落了下风，尔后还云淡风轻，又状似无奈的说：“那我只能去首辅大人那边了。就这么定了吧。”

　　陆习自然是没意见，反正他的差事吩咐下去了，两个人怎么商量，全看他们自己，便点了点头让他们各自退下去办事了。

　　齐卫出了门还是咂摸着事情不对味。

　　这个邹澜清今天的反应他老觉得怪怪的，就好像是故意抱起拳激他张口，尔后不说话等着他来选一样。

　　可是想来想去，总还是刑部这件差事好办些，也没有什么问题，他也就稍微放下了心来。

　　而走在他旁边的邹澜清看着齐卫皱眉思索的样子，忽然张口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一会出门最好带件外袍。”然后便加快速度往前走，留齐卫一个人在原地站着了。

　　他什么意思？

　　莫名其妙。

　　齐卫回了自己的办公房间，带了佩刀，看了看角落那件常年放在卫所里的披风，想到了邹澜清刚才说的那句话，左思右想还是没带。

　　听他胡扯！

　　不过走到了半路他就后悔了。

　　而且他也终于明白，邹澜清肚子里究竟是憋着什么坏了。

　　京城有一句老话。臭沟开，举子来。

　　盖因这顺天府内一过了春分时节，便有衙门专门雇用的淘夫专门刨土掀沟，清理地下水道中的淤泥和秽物。所以每到这个时节，整个京城的街道可以说是臭不可闻，等闲路过的人，都要被熏得一身的味。

　　因为这时候往往也是各地学子来京参加会试的时节，因此才有了这一句俗语。

　　齐卫走到半路，就被这飘了十里的臭味熏了个倒仰。

　　这开沟的时节是这个时候，但是他却没想到正好是今天开始，而且是从去刑部的那条路上开始的。

　　再联系邹澜清特意跟他讲的那句“带件外袍”，这不就对上了！

　　他果然是故意阴他的。

　　齐卫再一次领略了邹澜清的算计。

　　邹澜清确实是故意的。

　　今天早上她起床出发来这卫所点卯的时候，就发现沿路有挑夫在挖沟了，而且刚好就在去刑部的那条路上。

　　彼时味道还没散出来，邹澜清还感叹，过不了几个时辰，这街道怕就要人人掩面而过，唯恐避之不及了。

　　所以在今天陆习给他们布置差事的时候，邹澜清就料到这个齐卫又要和自己对着干，而且肯定要挑去刑部的那件案子，便顺势一激，将这“好差事”交给了他。

　　而邹澜清，虽然跑了个远路，但是好在没有被熏得浑身臭烘烘的，也算躲过了一劫。

　　等到办完了首辅那里的差事，再回到卫所已经是下午未时初刻了。

　　去陆习那里回了话，邹澜清径直往自己的公办处走去，冷不防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是她手底下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钱宁。

　　邹澜清知道他一向盯着这个指挥同知的位子，却被自己占了先，心里本就不服，甚至于说是怨恨。

　　前次两人一起出任务，邹澜清一不小心漏了馅，差点被钱宁抓住了把柄，发现了她的身份。

　　自那以后，这钱宁就时不常的神出鬼没，总是盯着自己。

　　像一条阴冷的蛇。

　　已经打算先保住自己，设法离了这锦衣卫，至于要做的事，等以后再寻出路就是了。只是还差一个机会而已。

　　但是看今天这样子，钱宁是又要来试探她了？

　　“何事？”

　　邹澜清肃着脸，直视着眼前的男人。

　　钱宁也不动声色的看着邹澜清，观察着对方的面容，还有体态，视线若有似无的在她身上游离。

　　“前段时间派出去的探子有回信了。特来禀报同知大人。”

　　钱宁边说着，边将手中的信件递了过来。

　　邹澜清伸手接过，迈步就要往房间内走，却见钱宁还在那站着不动。

　　“还有事？”她握了握腕上的护手，语气不善的问道。

　　若是气短，反而会漏了底细，空惹怀疑。这锦衣卫内都是善于查探的人精。

　　“无事了。”钱宁见她问了，低头从门口退了几步，然后这才转身离去了。

　　而邹澜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