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人家》段盛业

5、新书记

　　凤凰镇新调来一位党委书记叫周伟民，他四十开外年纪，中等身材显得魁梧壮实，黄里透红的四方脸，嘴边长了一抹黑胡须，两眼闪亮有神。一眼看去，豁达晓畅又有心计，正值年富力强，豪情满怀的时候。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他上任后，却是那么悄无声息，就连镇政府为他设的“欢迎宴”也免了，他到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清底子，了解情况，他花了半个多月的工夫走遍了全镇十三个行政村，一百二十九个小组，察看了近万亩竹、木林及有相当面积的茶林和果木。深入四十几家煤矿进行调查，发现了优势，也看出了问题，心中有了数，他下定了决心，利用优势，发扬成绩，深入改革，更创辉煌。
　　供销社经理张占利得知镇里调来了一位新书记，很想认识认识。几经打听，新书记很少在家，经常在乡下、在基层。
　　当领导的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看报纸、听汇报、作指示，或者搓搓麻将、打打牌，这是常情。而这位新来的书记办公室的椅子还未坐热，就忙着下村组、上山岗、进煤窑……这是为何?
　　张占利机灵，他想：干部下乡，肚饱嘴光，吃饱不拿，又不犯法，又何乐而不为呢。因此，他想到以前自己同领导拉关系、套近乎，才使自己这位经理一任再任。再想到自己只办了那么一桌酒菜，就把那位意欲离他远去的如花似玉的朱晓慧留在了身边，而且还如此服服贴贴地任他摆布。强者在把握机遇，智者在创造机遇，他想请领导来喝杯酒，吃顿饭总是可以的，这不就是密切干群关系嘛。他要请这位新来的书记，要和他套套近乎。这成了张占利的一桩心事。
　　经过一番实地调查，周伟民书记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坐下来，他在对调查中发现的问题及群众的反映进行了全方位的思考，并拟出解决的办法。准备提交党政联席会议讨论。
　　第一，要加大力度搞活农村经济，农业产业结构要进行必要的调整。
　　第二，要加强对党员和村组级的基层干部的培训，建设一支优良的党员、骨干队伍。
　　第三，对亏损严重的镇办煤矿要立即以承包的方式解决，对没有安全保障的又不具备开采条件的小煤窑要马上进行整顿或关闭。
　　第四，定期举办果农技术培训班，提高果农的管理水平和经济效益。
　　第五，对山田冲、□□垅两处水库堤坝加固工程要赶在春播前完工。
　　第六，要切实关心困难户、五保户的生产生活。
　　……
　　周伟民书记逐条逐款地拟定了当前工作方案，又经过了反复审核，此时，他心情感到轻松了些。合上记录本，套上钢笔。走出了办公室，漫步在田间小道上。
　　初春的午后，太阳透过云层，把山岗、田野、村庄……都染成了金黄色，显示出一种舒适、宁静的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周伟民敞开心怀，想起了这句警言，欣赏着面前这美丽景色，感到自己肩上担子的分量。
　　“周书记。”
　　周伟民正在仰望前面田野中那直立而奇特的“凤头崖”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见有两个人向他走来，前面是工商所长老王，后面那人穿着十分讲究，脸皮白净，一身书生相。周伟民笑着点了点头。
　　老王走上前，以熟人自居地首先介绍：“这是新来的周书记，这是供销社经理张占利。”
　　“周书记，您好!”这时，张占利已走近前向周伟民打招呼。
　　周伟民笑了笑，回答：“你好。”
　　接着，老王向周伟民介绍：张占利任经理之后，如何能经商，如何能急农村之所急，解农户之所需等等。
　　“春耕的农用物资准备得怎样?”周伟民对老王的夸奖没有表态，却向张占利问了一句。
　　“农机、化肥都联系好了，已在陆续调运，周书记，您能否到我们那儿去指示指示。”张占利趁机说。
　　“有什么困难吗?”周伟民问。
　　“大的困难倒没有，我想若能经常听听领导的指示，对我们的工作则更为有利。”张占利说。
　　“周书记经常下乡，今天就来一次不下乡的下乡吧。”与张占利视为知已的王所长从中撮合。他了解张占利素来喜欢跟领导拉关系，他从中就受益匪浅。
　　周伟民也想了解一下供销社的具体情况，就答应了。他们边走边谈，来到了供销社的办公室，张占利请他俩坐下，便从壁柜里拿出一包当时的名茶“碧螺春”沏上了，第一杯端给了周伟民，又拿出一包“红塔山”放在办公桌上，抽出两支，分别给了周书记和王所长，忙了一阵后便说：“王所长，您今天陪同周书记在我这里吃顿便饭。”说罢便走了出去。
　　“吃晚饭，要随便些。”周伟民冲着他的背影提示了一句。
　　“迎宾店”的主管朱晓慧，瞪着两眼，发呆似的看着宾客云集的“好又来”店，她没精打采地守着日日萧条的店铺，张占利过来，吩咐她今天要接待一位“贵宾”并对着她的耳朵低语了一阵之后，便到街上找到他的“哥们儿”，不一会儿，哥们儿共集“迎宾店”。他们将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山上窜的一一搞了来。
　　张占利安排厨师精心制作。不一会儿，酸辣狗肉、砂锅清炖甲鱼、粉蒸田蛙、火爆腰花、松子煎鱼等数样佳肴均烹调出来，摆满了一大桌。张占利认为，周书记好接近，只要今天喝得开心，那今后……。
　　为了表示诚意和扩大影响，还请了若干人相陪。并先请周伟民书记坐上首席，王所长入陪席。其他人员才人席坐定。张占利坐在主人的位置上说：“周书记头一次来，这家常便饭，请周书记见谅。”说罢，端起一瓶茅台酒，首先给周伟民斟上一杯，然后依次斟上。
　　“张经理呀，你可真成了大款啰，这一桌酒菜，还是家常便饭。”
　　周伟民扫了一眼这一大桌的山珍海味一语双关地说。
　　对周伟民的话，张占利没有细想，他端起酒杯伸向对方毕恭毕敬地说：“首先我为您荣任咱凤凰镇党委书记，领导我们奔小康而干杯!”
　　周伟民并未立即喝酒，他的目光扫了大家一眼说：“今天我有言在先，就目前看，供销社可以说还是我们镇的后勤部，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凤凰镇人民致富与你们密切相关，希望大家同心同德，携手并进。”
　　“谢谢周书记……干!”众人齐说，并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张占利叫朱晓慧向众人敬酒。并说：“她是一个打工妹，因工作认真负责，已将她提拔为‘迎宾店’的主管。”张占利本是在表达自己是怎样地任人为贤的，他想，如果今天能得到领导的欢心，那他今后的路便越走越宽了。
　　然而，一个纯粹的山里妹子，第一次跟一位党委书记接触，心里有些紧张，她端着酒瓶首先来到周伟民身边，两手不禁有些发抖，酒没有斟进杯里，大都洒在桌面上了。朱晓慧更慌了，涨红了脸，连声说：“周书记，对不起。”
　　周伟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用餐巾纸将桌面上的酒揩干净。朱晓慧再小心翼翼地给周书记斟上满满一杯，再给席间人员也―一斟上，说：“周书记，请您们慢饮。”之后，就站立在桌旁。
　　“你怎么站着，也喝杯酒嘛。”周伟民看了便说。
　　“谢谢周书记，我不喝酒。”朱晓慧拘谨地回答。
　　“不喝酒就吃饭。”周伟民说，像长辈般的和蔼。
　　朱晓慧的失态，张占利本来憋着一肚子的气，看到周书记如此的和蔼可亲，也就顺水推舟了。
　　周伟民喝了两杯酒，看了看手表说：“你们慢饮，我还要开会。”说着，起身离开了座。
　　对周书记的这一举动，张占利真感意外，但又不好强留，急忙起身，走入室内，拿了一条“红塔山”和两袋“碧螺春”追到门口，塞给周伟民并悄声说：“不成敬意……”
　　周伟民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严肃地说：“这是违反纪律的事，我不能带这个头。”
　　张占利听了，心一下凉了，拿着香烟和香茶的双手无力地缩了回来。
　　“张占利同志，你身为供销社经理，就要多为工作、多为群众办些实事，像这样的高消费，少搞为好。”周伟民停住步，规劝了一句。
　　张占利诺诺连声，回到客厅，看到这满桌佳肴，心里真不是滋味，他想，周书记中途离去，是真要开会，还是借故离去呢，一回生，二回熟，还需慢慢来，可这桌酒菜，只好同哥们一块儿享用了。
　　镇政府召开了两天村、组级干部会议，传达、贯彻了上级关于农村改革的一系列方针、政策和镇党政联席会议讨论制定的《关于加大改革力度，调整农业产业结构，搞活全镇经济的决定》，会议开得很成功，很圆满，到会人员都豪情满怀，信心十足。
　　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上午，周伟民踏着石板路来到人群拥挤的街道，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门面大开，在迎接新一天的生意，从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们，提着篮、挑着担，推着车也陆续赶来，并在街道两旁摆摊、设点，真所谓是摊内有店，店外有点。嘈杂声、蔬菜味、水果味、酒肉香散发于街头巷尾，周伟民挤在人群中，看看这，瞧瞧那，走走停停。
　　“白豆腐、红烧肉各一份。”
　　“鲜牛肉三份。”
　　“三鲜米粉二份。”
　　“……”
　　当周伟民挤到街心，便听到一家店里传来阵阵声音。他注目一看，就面前这家店子，见门口挂着“好又来”显目招牌，也许是出于新奇，他挤过人群，踏上台阶，走进店内，见墙壁洁白映人，地面干净如洗，桌椅明光净亮，厅内几张桌子，大都坐了顾客，他也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同志，您吃点什么?”他刚坐下，便有一小伙迎了上来，笑嘻嘻地问。
　　“来一碗三鲜米粉吧。”周伟民说。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送到他的面前，服务员还客气地道了声：“请慢用。”
　　“改革开放不过十年，物资还真丰富了，只要有钱，你要什么有什么。”靠近周伟民的桌子边，一位顾客说出了发自内心的话。
　　“物资是丰富了，可假货也来了，在供销社的商店里，就卖假烟、假酒和劣质商品。”另一个顾客说。
　　“是啊，去年我在那里买了两双雨鞋，就有三只漏水……别处在打假，我们镇就打不起来。”
　　“供销社那个张经理和镇政府干部搞得火热，去年有人举报过供销社卖假农药，政府也没有派人查问。”
　　“听说现在调来的那个姓周的书记很有工作能力又很公正。”
　　“什么周书记，他一上任就栽倒在张占利的酒杯里了……”
　　真是顾客之家，人们在这里畅所欲言，或许他们真还不认识这位新来的书记。或许也已有人认识他了，而在故意说给他听。
　　周伟民边吃边倾听人们的谈话，他慢慢地咀嚼，细心地品味，他觉得这一碗“三鲜米粉”不仅很清香，很甘美，但，又感觉到另有一点辛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