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木湮

2、方格手帕

　　1-1方格手帕

　　莫时音是个心智非常早熟的女孩子。住他们家楼上帅哥林珞是个爱玩的大男生，比她大个三岁，和第一个男生交往之前，莫时音就早受其荼毒，耳濡目染的都是像7-11便利店出品的爱情，便宜好吃，快。关于男生身体的全部，她在十三岁那年也都看光了。不得不说，十三于她而言真的不是个好数字。

　　那一年夏天，莫时音刚刚念完初一，暑假里无聊，在林珞怂恿之下参加了他们中学开的电脑编程课程。偏偏第一次上课就弄不清楚课表，跑去学校发现校园里寂静一片哑无人声，莫时音暗自叹气：“大约是白跑了一趟了。”
　　那个海滨城市不大，直接调头回去就是短短一段公车车程，可是，她还是决定要爬到那个教室外面看上一眼，有个因头免得傻傻地回去落个话柄日后被林珞耻笑。那个长手长脚肤色白皙的女生就这样爬到了以前很少经过那一层楼，完全没有意识到等在前面的是一辈子也没有忘却又更加难于对人启齿的隐秘经历。

　　莫时音在机房门口探头探脑，留心记住了周遭细节省得林珞问起答不上来。她正要下楼梯，转身之间眼角余光瞥到了一个高瘦男生在楼道另一边看她，目光游移躲闪。“他不是我们学校的。”这个是莫时音第一时间下的判断，下一刻她又知道了，“这个人一定还在读书，大约是个高中生或是刚刚上了大学。和林珞差不多大，不对，应该还要大上一点点。”

　　她在阴暗的楼道一头望着另一边的他，眼睛里有一点早熟的沉稳洞悉，穿着细布裙子的她身量未足稚气诱人，洛丽塔的味道。那个男生犹豫了两下子走了过来和她搭讪，问她是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莫时音也犹豫了一分钟之后点头承认，一声不出地看着那个青涩未褪的男生编着拙劣的谎言伪装成正人君子。“他的样子实在不让人讨厌。”她看着他想，虽然他嘴里冒出来的话语她一句也不会相信。是的，他在莫时音遥远模糊的记忆里一脸书生气，实在不应该是一个追不到女朋友的猥琐男。可是，每个人是不是都有一两个不可示人的古怪癖好？有的人的癖好比较的小比较的主流，比如啃啃指甲咬咬铅笔头，再比如某些每日非得履行的固定生活轨迹，但，那一天莫时音对着的这个男孩子的癖好应该不是主流的了。

　　“喂，你想不想看一看男生的身体构造？”他的语音听起来镇静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盯着她看。莫时音也看回去，两只眼睛里精明不够浓重，掩不掉她那个年纪的天真稚气。他的目光经过她榛子色细长的眼睛，毛茸茸轮廓分明的眉毛，经过她从脸到脚又白皙又清透的肤质，纤长细致的骨骼，来回游弋不定，看着她又依稀有些走神的迷惑。单看着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她真的不讨厌他，他看她的眼光不是那么露骨。

　　其实她有些猜到那个男生想干嘛，心里想的是：“怪不得妈妈总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来搭讪的男生大约都不是有什么第二种企图，无非就是那一类。”
　　哪一类她也是似懂非懂，毕竟生活和书本都没有教过她这些。
　　再是早熟她还是有些害怕的，对面的这个男生不属于平日她熟悉的人群，他会怎样？莫时音心里没有底，后悔开始时候的好奇心，这下怎么办？她有点想跑。

　　毕竟是个孩子，她的害怕没有被完全掩盖住，漏了出来。那个男孩子脸上有几分伤心和窘迫，还有深重的自我厌弃。他开口：“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眼神忧郁迷茫地看着她，“你长得很漂亮，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她不相信他，更是害怕，可是她又有点可怜他。这个外表斯文的大哥哥，她不是完全的讨厌，只要他别来碰她就可以。

　　在他的一个手臂之外，莫时音站着不动，细长的手指在布挎包上缠绕，脑子里转悠着跑还是不跑。如果跑了，他绝对不会追上来，这个她敢肯定。毕竟，这个人看着就透着心虚。如果，不跑，会看到什么？她想起妈妈医院办公室墙上的人体解剖图，瞟了一下他。她决定，看看再说，如果他靠近她她再跑也不迟。然后，她就看到了男生身体构造的真实版本，当然是游泳池边都看不到的那部分。他问她要不要摸摸他，她也当然立即坚决地摇头，心里扑通扑通地继续想走还是不走，跑还是不跑。她的胆子太大，事后回想起来她都有点后怕，因为她看到了最后，等那个男生用一块灰蓝格子的手帕搽掉了痕迹，她才转身飞快地下了楼梯，一路不带停地直奔校门口。

　　后来损友林珞问她：“那天傻乎乎地跑去学校了吧？”
　　“你怎么知道？”她眼睛里闪烁着意料之中的怀疑推敲。
　　“问你妈的啊。”他大大咧咧地回答，“嘿嘿，那天放大假全部停课，学校里有人才怪。”

　　莫时音知道这个家伙估计是故意地不告诉她停课的事情，就等着她出糗之后再来马后一炮取笑一番。她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嘴上严丝合缝，“哪有——我怎么会不知道放假？在附近逛街瞎晃没事干，顺便去看看教室呗。” 林珞怀疑地看着她，莫时音接着就说那家他们常逛的商场地下新开了一家甜品铺，她不露痕迹地向他推荐道，“喂，那家的红豆芋圆冰很好喝，你带在泡的哪个女生去试看看呐。”

　　莫时音心里盘算着，以后一定以及如何黑这个小子一回才好，细细的眉眼笑得狡黠无比。林珞戒备四起瞟了她一眼，她和往常一样带着老成嘿嘿笑，“心虚了么？不要怕啦。那天，我可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所以，就算是被你黑到，也会谢谢你特意没有告诉我停课的事情。”

　　林珞比莫时音大了三岁，小的时候，他被她的幼|齿外表欺骗了好几年，还把她当作柔弱的女生护着。可是从某一天起，他突然觉得这个女生不是个普通的女生，内在坚强冷静到实在不需要任何一个男生的保护。
　　那一年他们都还在上小学，他和她中午放学到医院里找家长吃中饭，进了急诊区看到一架床被推进手术室，床上的惨状他不想回想，只记得莫时音满不在乎地跟着地上一路淋漓的斑斑血迹往前走，那种一点都没有被吓到的表情，让他这个男生都不由汗颜，也不能不汗颜。问了护士姐姐，他爸和她妈进了手术室，保守的估计是下午都不一定出得来，于是，两个人就循例各自去家长办公室里拿了饭盒，再老练地结伴去医院食堂里自己解决午饭问题。那个中午，林珞看着莫时音不变的好胃口，有点食不下咽的他决定，以后都不要再做护这支花的傻瓜。他恨恨看着她那张漂亮温柔的假面，忍不住为过往的自己冤屈……
　　他那个时候一边东一勺西一勺挖着饭盒里的饭菜，一边在想：“外表真的会骗人，他妈的还被骗了好久。”也就是从那天以后，他和她开始斗智斗勇斗脸皮的悠长记录，互相黑来黑去，耍尽小心眼只想看如何才能看到对方无伤大雅又窘迫无双的那种笑料。

　　功课上比莫时音厉害很多，不过林珞可也不敢说自己就比她聪明多少。比如，这个时候从外面他就完全看不出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想到她以往脑皮层兴奋起来会想出来的那些层出不穷的鬼花招，后怕之余他忍不住关切地问她：“看到什么好东西了？”
　　“哦。” 莫时音懒洋洋的不理他，自管自地发呆，等到林珞开始不耐烦地推她了，才模棱两可地诌了两句来应付他突发的八卦情怀，“真想知道？我看是未必吧……女生感兴趣的那些东西，男生有什么会想知道的？一半的是男生本来就自己知道了，另一半你们男生一辈子都不会想知道。”
　　“哇，莫时音，你太早熟了吧。说这个话一点都不纯真。”林珞咬字拖长了落在「一点」这两个字上面。

　　那个暑假里开的那个编程班教了什么她都快忘了，印象里那个老师总是不厌其烦地在黑板上一板一板地列着漫长的程式。循环还是死循环？反正她写出来的程序多数都是不能运行，还有一些出来的结果也不是应该有的样子，如果偶尔用心写了一个标准正常的出来，坐在隔壁机位的林珞就会连呼奇迹奇迹。那个班包罗了中学里从初中部到高中部的好学分子，她最小最不用功，在寥寥无几的几个女生里面最显眼最漂亮。林珞有次下课后和她开玩笑说，“你不是去上课的，你是来干嘛的啊？白来了。”她心里好笑，暗暗想：如果不来报这个班，怎么会碰到那个事情？反正那个暑假就那么混沌着过了，那个记忆是里面唯一她记住最深的事。

　　等到她二十多岁的时候看对岸那个蔡康永的博客，看到一篇文章说到，人生里某些奇幻古怪的记忆会让人不敢相信是否发生过，特别是如果陪伴着你走过这段记忆的那个人不可寻或是不再存于人世。当年见证过她的这段隐私的人，还会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说实话，她一点都不期待他的出现，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节记忆片断给她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她初三在生理卫生课上的无动于衷，也不只是她在大学里又一次碰到那个人群里另一个男生时见怪不怪平静如水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