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高百尺》万世太平

2、蝼蚁梦

　　走马灯般的回忆如潮，透着海水独特的咸腥气。
　　【你兢兢业业爬上来的样子真令人作呕】
　　花花公子难得表露游戏人间表皮下深水般幽冷的恶意。
　　【我真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叫别人踩着你爬上高位，自己却一步步沦为假珍珠旁更为低劣的渣滓？】
　　【王楼，你有病么？】
　　红衣大小姐眉眼间潜伏叹息，更多的却是恨铁不成钢的鄙夷。
　　【你枉为我的儿子！】
　　中年男人失望又消沉的眉目隐在阴影里。
　　每一抹水光里都是一段回忆，刻骨铭心仿昨日，如梦似幻早遗弃。
　　……

　　【王楼，你一定要争吗】
　　曾经可以交付生死的兄弟在光暗交错间诘问。
　　当时王楼没有回答他。
　　但王楼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贯穿他的理想与行动，所有人生沉浮的节点。
　　当然，他当然要争。
　　每一抹浸满负面情绪的水光忄悄然破碎，转而充盈颠狂笑意在深海挥之不去。
　　这也很可笑，明明他已消逝在深海的猎杀里，他的意识却笑得荒谬，笑得疯癫，笑得犹如一个志得意满的胜利者。
　　他嘲笑杀死自己的凶元。
　　不论是这片残酷的海，还是更残酷的社会。
　　他要嘲笑它，点燃它，掀翻它。
　　叫它在风暴中凌乱，在烈火中溃败，以最狼狈的姿态。

　　【多么自由的灵魂】
　　【你会自由的，王楼】
　　叹息中杂着复杂的似赞赏又似疑惑的语气。
　　机械声震响。
　　【恭喜宿主心境合格，正式投入意识试炼】
　　【鉴于难度过大，您将拥有三十次新生机会，机会耗尽则会真正死亡，失去角逐资格】
　　【已掉落试火炼考核特供初步加强匕首一把，鉴于您在心境考核中的优异表现超越了七成对手，匕首升格为〔精品〕，削铁如泥，能够轻易切开坚硬表皮，但它终究是凡品，过度使用会报废就不用多说了吧】
　　【您的考核课题是：作为蝼蚁如何杀死一头初步变异的巨鲸】
　　【祝您好运】

　　再睁开眼时，王楼依旧处于深海的领域，只是能够在海中自由呼吸，身周压强被削弱，手上多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
　　【环境极端度削弱50%】
　　【宿主环境承载力预计至多坚持十分钟】
　　王楼的对面是一头巨鲸，它浑身覆盖着发黑发青的血肉，庞大得像是蝼蚁永远无法撼动的山岳。
　　王楼握紧匕首，感受它的冰寒，神情也逐渐冰寒。
　　他向前游动，水立刻压来，远处的巨鲸也如被激活的游戏守关boss般立刻有了行动。
　　悠远高亢的鲸鸣直击他的灵魂，七窍立刻流出污血。
　　他继续向前，忍受着高压与冰寒，在鲸鸣精神攻击的折磨下面色不变地淌血。
　　他打算做一个试验。
　　［课题分支：论如何极速提高抗压能力，试验人王楼，不成功便成仁］
　　课题成立请为试验人庆幸，不成立便不用关注倒霉蛋的去向了。

　　十分钟终结时，他已经成为了一个雕塑般的血人，静止在深海里。
　　一阵眩晕过后，他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同一个位置。
　　【居然还能坚持十分钟，真是不可思议】
　　王楼毫不犹豫地再次游上前。
　　重复游动，重复淌血，重复死亡。

　　第四次，直面庞然大物抬起手臂，又无力垂落。
　　第七次，划开表皮，鲸的伤口没有流出一滴血。
　　第十三次，不可思议地在深海如履平地，每一丝水痕都是前进的踏板。
　　【强大的灵魂……像苟延残喘的奇迹】
　　【难度升格：环境极端度已调整至60%】
　　人是适应性动物，而王楼绝对是佼佼者。
　　第十六次，他稳稳地立在鲸身上，终究找到自己的战场。
　　课题成立。
　　那么该进入下一个试验了，王楼摩挲着匕首略显粗糙的短柄，也抚过刃身上细微的裂纹。

　　他毫不犹豫将匕首深深刺入鲸的皮肉，鲸一动不动，刃身上裂纹也更为深刻。
　　按裂纹增加的趋势，它的寿命只剩不到十次，在情况不变得更糟的前提下。
　　试错成本更大了。
　　第十七次立于鲸身上时，王楼心情平静地想，至少排除了与它肉搏凭一把单薄得可笑的匕首从外部斩杀它的蠢想法。
　　外部的一切都不是它的弱点，就连脆弱的眼睛都异化为了极细的缝，坦然地嵌在腐化的皮肉中。

　　王楼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要被它吞下去。
　　既可以降低试错成本，又能延长匕首使用寿命，何乐而不为。
　　他辛辛苦苦攀上高峰，又一路跋涉来到庞然大物跟前。期间巨鲸没什么多余的反应，毕竟它不会在意身上突生的几只跳蚤。
　　甚至那声声鲸鸣，或许也只是它日常自娱自乐的本能。
　　它本无意伤害万物生灵，它的存在却成了原罪。
　　王楼在心底为它叹息，匕首毫不留情没入它的左眼，严丝合缝，一气呵成地一路向右割开它的表皮，最后深深刺穿它的右眼。
　　污血从它极细的眼中汩汩淌下，犹如无声的哀泣。
　　巨物终于发现了蝼蚁。

　　巨鲸张井巨口，狂躁地掀起阵阵水墙，根根钢筋般的獠牙令王楼的身体不由自主绷紧，几乎在这一刻重温葬身深海的恐怖，僵硬写满每个细胞，逃跑的欲望排山倒海般倾倒。
　　他急促地喘息，摸到刃身上密布的裂纹，在理智的绝望与怖惧之下突然有些想笑。
　　他也确实笑了，代价是灌进了几口海水，减涩的滋味在喉头打转，就像在品尝他匆匆而过的人生。
　　十九岁，死在十九岁的人生。

　　代价他也很快收到。
　　利齿轻易穿透皮肉骨骼，清醒地感知自己被咀嚼吞噬的每一丝响动足以将人逼疯。但这本就疯狂的亡命徒在昏沉的生死间眼睛反而亮得出奇，执拗地盯着鲸体内透露出的微弱蓝光。
　　直觉告诉他，这道蓝光很诱人，他在呼唤他，吸引他……哄骗他。
　　【这么快就共鸣了……无伤大雅的小惊喜】

　　王楼不喜欢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或者说，当选择判定错误而自顾不暇时，又哪有余力后悔。
　　他在恐惧与兴奋编织的荒诞情绪下前冲，携着一种怪异的倔强，为了证明从身到心他都该死地不做逃兵。
　　第十八次，王楼整个人处于一种醺醺然的兴奋中，而后多撑了三分钟，可惜没能讲入鲸腹。
　　第十九次，失去双腿后他有幸被灌进来的水一路冲入鲸体内的核心地带，那里一片幽黑，唯独高悬着一抹蓝光，那是巨鲸心脏的光。
　　他的兴奋达到顶峰，身体也微微颤抖。直到他摸索着将匕首插入鲸体内的肉壁中，很轻松，但再拔出后“匕首的刃尖便被磨蚀得近乎圆润，短柄裂开一道深刻的口子，裂纹终于遍布刃身每个角落，估计再用一次这脆弱的匕首就得报废。
　　他意识到了什么，兴奋渐渐冷却。
　　第二十次，王楼再次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清醒地审视自己。
　　他被蓝光所激发的兴奋感影响得太深了，真恐怖。
　　以至于冷静下来后一阵恶心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