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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川划船的技术不怎么娴熟,尤其是皮筏子,总是把握不好方向。他奋力划着,午后的热风变得更加潮湿,汗水顺着脖子不住地往下淌,他避开水中漂浮着的浮木,也尽量不去看被泡得胀大的动物尸体,或许也有人。

      涨水的过程不像海面那样惊涛骇浪,不经意间,路边的房屋就从半扇窗还露着,变成只见一个屋顶。水不知从何处来,雨早就停了,川送走老夫人回程时,车已不能再开,幸好装了皮筏子,充上气,一路飘到临近庄园的水渠,利带着人泡在齐膝深的泥水里,正在垒沙袋。

      “你小子挑了个好活啊?”趁着午饭休息的时间,利停下来,递给他一个饭团。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接受,要是能再喝一口水就好了。

      回去给蒋霆熙报了平安,他再到堤坝处没见到利,据说是去另一处加固点,他本想留在这里干活,却遇到兵。

      “还是有点不放心,我去接玛云,你去我家里看看。”

      川舔了舔干裂的唇,甚至希望下点雨,天上落下的水,到了地上就污浊不堪。情况并不像兵所说的那么乐观,他加快了速度,希望再划几百米就可以丢掉这艘船,踩在干燥的路面上。

      然而过了十分钟,他就开始想,这艘皮筏子能否托得住两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孩。

      幸好送老夫人去港口的时候没有涨水,否则一行四人恐怕是坐不下的。

      随着路边的屋顶也渐渐沉没,周围的寂静让川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胳膊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酸痛,往常跑步也不过两小时的距离,现在却变得如此遥远。

      为了不停下来,他强迫自己去思考一些别的问题。对,思考,这个词还是云教给他的。

      兵为什么不去借妻儿,而是要去学校?有什么比妻子和孩子更重要的人呢?是云,是先生安排兵去的。先生的命令,毋庸置疑是要执行的,这堵信仰的墙上也曾出现过裂痕,上一次他对云的养母行刑时,也曾质疑过,然后这件事就尘封在心底,每一次在学校遇见云,一块隔绝记忆的砖石就会垒到这座坟墓上。

      川看不到任何标识物,放下桨,脱掉救生衣,跳进水中。眼睛被脏水刺激得睁不开,好在水只没过头顶,他吐出肺部的空气,潜下去,差点被什么东西缠住脚,但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

      他挣扎着捞住垡子,扑到充气垫上大口喘着气,又干呕了几声,来不及穿救生衣,拿起桨继续滑着。

      快到了,就快到了,他依稀看见灰暗昏黄的水平面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点,非常醒目,桨快速地撩动睡眠,溅起的水珠拍打在川黝黑的脊背上。

      孩子在哭,坐在那个红色的塑料澡盆里,他见过兵给孩子洗澡,还特地让他不要看。

      “我们娇娇是女孩子,再大一点,爸爸也不能给她洗澡了。”

      川只觉得自己划得太慢了,明明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他胡乱套上救生衣,跳到水里,奋力朝那个红色的目标游去,“娇娇,哥哥来了。”

      孩子的嗓子已经哭哑了,他从没游得像现在这么快,往常一帮人在河里比赛,他总是最后一个,还总会呛水,兵也笑话他是个旱鸭子,然而现在他觉得他终于学会了游泳,一定能游过他们所有人。

      川最后一次划水,伸手抓住塑料盆,盆里也有浅浅的积水,孩子的裤子湿了,一见他就停下了哭喊。

      “娇娇,别怕,”川努力抓住塑料盆,发现盆边的把手上系着一条麻绳,另一头没在水里,还有一段距离,川猜测绳子拴在兵家门口那棵粗壮的老树枝头,“妈妈呢?”川一边踩水,一边四下张望着,或许丹去找救援了,他还是不了解母亲这个身份,一个母亲绝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孩子。

      “娇娇,”他见孩子不哭了,心也定下来,解开绳子,想先吧孩子送到更稳定的皮筏艇上,“娇娇等等哥哥,乖。”

      “妈妈,”孩子在他解开绳子时却又哭了起来,川顾不得哄她,托着盆踩水时不慎呛了两口水。他拽过垡子,先用垡子边的缆绳拴住塑料盆把手,避免在倒腾孩子的时候盆突然翻了,娇娇也看懂了他的行动,呜咽着往皮筏艇上爬。

      “哎,好、孩子,”川咬着牙,用力托着孩子的屁股,总算把她弄到了船上,“妈妈在哪儿,你知道么?”

      他爬上船,终于缓了口气,抱着孩子安抚着,“吓坏了吧?”

      娇娇搂着他的脖子,手脚冰冷,看来在水里泡了一段时间,那么小那么柔软的一团肉,川的眼中突然一阵暖意,忙偏过头深吸了一口气。

      “妈妈在树上。”

      “什么?”川的笑容凝固了,“树上?”

      “嗯,”孩子点点头,指着红色塑料盆飘过去的方向,“门口的树上。”

      “我去找找妈妈。”川把唯一的救生衣套在孩子身上,又调节了绑带,胸口的两个锁环套在娇娇的手腕上,“等哥哥回来,穿好这个,掉到水里也不要脱掉,明白么?”

      “好,”孩子裹着衣服,努力点点头,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却亮晶晶的闪烁着,“哥哥快点回来,带妈妈回来。”

      川不敢保证什么,不祥的念头在脑海打转,他拍了拍头,想把那股阴暗恐惧的预感压下去。他重新跳进了水中。

      一整夜,县里的船只都在往来不停地转移洼地的居民,蒋家的船最多,蒋霆熙果断地放弃了矿场刚挖出来的矿石,把一部分动力船借给了县里的警卫队用于运送村民。

      兵出发的时候,驾驶的是港口最后一艘快艇。说是快艇,连续工作一夜的发动机也硬过热不断停摆,他只好开一阵,划一阵,路过河湾时并非没有犹豫,也许应该先回家看看。

      可几个小时过去,处在下游的学校恐怕早就没有任何幸存者了。兵不敢想,如果找不到玛云,或者找到的是一具尸体,他该如何向蒋霆熙交待。

      上一次发这么大的水好像是十年前,蒋霆熙组织过同样规模的救援,刚才他听到县里统计的数据,二十多个人死亡,多是老人和孩子,还有上百人失联,怕也是凶多吉少。

      兵本不想离开蒋霆熙,人多手杂,如果此时北方安排的人秘密潜伏在蒋霆熙身边,没有他在,其他人恐怕无法保护他。

      可蒋霆熙让他去找云,兵真的不懂,这种时候蒋霆熙还能放她走,哪怕把她关起来。

      发动机又能工作了,他握着方向盘,越往学校开就越绝望。

      兵想到女儿的脸,好奇怪,在这种时候,他甩了甩头,想把那种担忧甩出去。对云的渴望,渐渐占据了上风。这一次他或许应该告诉云,先生根本不懂你,来救你的人是我,能让你幸福的人也是……然后他又想到丹,青梅竹马的恋人,后来成为他的妻子。

      如果丹不存在就好了。

      遮蔽太阳的乌云散去,天空放晴,一道光闪过,刺的他双眼发痛,忙抬起手臂挡了一下日光。幸好那道光紧接着就熄灭了,兵放下胳膊,愣了会神,刚才那么想,是要遭报应的吧。

      他再一次拉动发动机的抽绳,学校教学楼有三层,现在只剩下楼顶竖着的十字架,还有一截露在水上。

      “云!”他看见不远处飘着的女人,抱着半根树桩,在水中上下起伏着,忙松了油门驶过去。

      拉住她的胳膊,一颗心终于回到肚子里,她的胳膊和脚全都被水泡皱了,白惨惨的,一用力就裂开一条缝,露出皮肤下鲜红的肉。

      她的牙齿直打颤,到了船上泄了力,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睡梦中紧紧抱着小背包,她梦到温热的水,热气腾腾的事物,刚才用门板和两个小孩交换的树桩救了她,梦里他抱着她,说会永远陪在她身边,无论她去哪儿都会跟着她,就像她曾经对他许诺的一样,还有丹,对她说,再见。

      是啊,离开这里,就再也见不到丹,她永远的姐妹,是丹让兵来找她的么?还是蒋霆熙?

      她太累了,连做梦都累,泡在水里的时候她无数次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如果有什么遗憾,她竟然从没有说过爱,无论是对已经离去的父母和养母,还是对她最亲密的姐妹丹,亦或是他,其实他给了她自由的,为什么她到现在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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