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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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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的脸上有明显的伤,即便在密集的雨中也触目惊心。她拉住丹的胳膊,帮她翻过墙,在丹跳下来的时候接住丹,两人一起滑倒在墙根下,顿时摔成两只泥鳅,却不约而同笑起来。
“走。”她拉着丹的手,无数次十指相扣,跑上楼之后,她去找干净的衣服,丹则熟门熟路地钻进浴室。
“他又打你了?”她帮丹冲掉泥渍,把她的头发往后拨,让水流避开脸上的淤青,伤很新,刚刚形成的,嘴角的血还没干,“我杀了他,”她咬牙切齿地说。
丹却不是来说这件事的,握住她的手,“云,求求你。”
她立刻点了头,心也变得柔软,“好,什么都可以,你说。”
“救救妈妈。”丹关掉水,窗外劈过一道闪电,比浴室的灯还闪,说的并不是救救我。
“你说什么?”她像是被刚才的闪电劈了一下,皱起眉头。
“是妈妈,”丹的眼泪流出来,颤抖的胳膊被她牢牢握住,后面的话才能继续说出来,“是妈妈烧了田。”
“为什么?”她不信,就算妈妈的儿子因偷盗被砍了手,也绝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你怎么知道?”
“兵告诉我,”丹双手捂着脸,泪水仍不住地从指缝中涌出来,“他不让我来找你,可是明天中午,妈妈就会被处死。”
“不,”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追问道,“为什么?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丹摇了摇头,扯着嘴角似哭似笑,“我,我得回去了,孩子睡着了我才跑出来找你的。”
“那她现在在哪儿?”她可以亲自去找答案。
“你救不出来的,兵他们看得很紧,”丹说,“只能求先生,饶她一命。”
原来她还有这一种方法,她心里长草一般,恍惚中把丹推上城墙,不忘给她的脖子上挂了一块,她在北方的集市上为丹买的玉佩,小小的青绿色的佛坠在丹白皙的胸口,保佑丹平安。
可是蒋霆熙一夜未归,她坐在床上,冷静下来,很多事变得顺理成章。
她也不希望他沾染那些令人上瘾的毒药,即便能产生巨大的利益。可妈妈一个人,是怎么点火,怎么烧掉那么一大片麻田呢?
“谁能告诉我?”彼时他正在庄园旁新建的钢板房里,油漆的味道还没散,外面下着雨,里面闷热不已,“一个五十岁的妇女,有这么大的能耐?”
利带着当夜值班的人,还少一个,被火烧死了,跪在他面前,无言以对。
“二十四小时巡逻,”他从兵手里拿过鞭子,跪着的人已经挨了不止一遍,背后都是斑驳肿胀的鞭痕,“一个女人,埋了数十枚火药,点燃引线,居然没有人发现?”
“已经抓到卖火药给秀姨的人了,”兵并非在为利开脱,军火库是他负责管理的,南国武器的来路、销路,他本有责任弄清楚。
“啪!”爽利的一声脆响,抽在利身上,他本不是易动怒的人,利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倒是一个愣头小子从一旁冲上来,跪在他脚下,“先生,”他认出是川,那个和她在训练场扭成一团的男孩,现在是个男人了,川说:“不怪利哥,那个女人才该死。”
兵冷冷地瞪了川一眼,又惊觉地看他的脸色。
可他不会让任何人看透自己的心,收起鞭子,似乎在考虑下一鞭落在谁身上。川的手被捆在背上,一双透着杀意的眸子毫无惧色地盯着眼前的主人。
“哦?是么?”蒋霆熙弯下腰,拍拍男孩的脸,“听兵说,你现在会用枪了?”
“是,”川重重点头,把这当做夸奖。
“哼,”他觉得有意思,再怎么惩罚利和其他人都比不上现在的局面有趣,“还没开枪杀过人吧?”
“没有。”川已经猜到他的意图,得意地扬起眉毛。
“明天中午,你来,”他宣读了旨意,在这片土地,他的话就是圣旨,“让我见识见识,”他看了兵一眼,从兵的脸上读到了赤裸裸的恐惧,“你的老师教的怎么样。”
女人被关在训练场的仓房里,应该是兵的安排,在他回来之前,没有人敢对她施以酷刑,她已经承认了一切皆是她所为,她是主动走进这间监狱的。
他盘腿坐在她面前,很窄很小的空间,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绳子或手铐绑着她,她根本没想跑,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他叹了口气,面对这样只求速死的人,没有任何办法,他最多得到一个理由。
“秀姨,”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这是她的授意,或者某种为他量身定制的考验,“告诉我,为什么?”
在他小的时候,面前的女人甚至还亲手为他做过衣服。
女人揉了揉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伸出手,想要确定面前的人是真实的,“霆,”她也叫他的小名,“你长大了。”
他握住女人的手,粗糙的,伤痕累累的,却很温暖的手。他长大了,心肠变得像石头一般硬,童年的温柔记忆根本不能打动他分毫。
“那个东西不能种,你忘了?”女人的话音在抖,这本不是她能置喙的事,“老先生是怎么教你的,你答应过。”
“是,”他没反驳,女人比母亲对他付出的更多,养大了他,也养大了宛云,“跟我说实话,好么?”他长大了,长大了自然会变,答应过的事也很容易反悔。
种麻叶比种粮食值钱,就算他不种,北方也会种,没有钱,就没有武器,没有安全,也不会有粮食。
这个道理他不用过多解释,至于犯了错的人,要付出的代价,死反而是最轻的。
“这些我都可以原谅,”女人的泪已经流干了,生命也将走到尽头,“玛兰的妹妹还不够,你居然把云也送出去……”
原来如此,他突然不想澄清,疲倦,不耐烦,根本就是愤怒,愤怒到不想对任何人解释,我对她还不够好么?还不够真心么?他想,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怨我。
“我的孩子都死了,”女人的神志变得混乱,“都死在这上面,毒草燃烧的味道比焚尸还臭,云也会死,北方的毒草比这里还多……”
她不会死,她现在好端端地在庄园里安睡,蒋霆熙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他意识到,对于不怕死的人来说,遗憾才是更恐怖的刑罚。
回到庄园,雨过天晴,东边是日出前的冷蓝色和橘色,朝南的卧房没有开灯,她果然在那等他。
“怎么不睡?”他摘了表,凑过去吻她的眉,整夜亢奋的情绪此时偃旗息鼓,却还算清醒。
“让我见妈妈一面。”她很直接,却不是恳求的语气,倒像是在命令他。
他一下就笑了,转过身,让她帮忙换衣服。但她没有动,绕到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被那种带着恨意的眼神吓了一跳,厌恶地移开眼睛。
“我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她给出一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他。什么叫没有别的亲人,难道他不算她的亲人么?
“给我拿拖鞋,”他自己脱了西装外套,坐在床边的榻上,不回应她的请求,因为并不是为了女人可以放弃国家的,昏庸的君主,“说什么胡话呢。”
当时老庄把他带回来,他也曾犹豫,有一天她恢复记忆,烧掉的绝不止半座种植园。这一天来得比他想象得晚,晚了太多年,以至于他忘了那时准备好的理由,以及他养活了她,把她养大然后爱她,仍不足赦免他的罪。
她终于使出杀手锏,“我已经想起来了,”侍女送了茶和热水进来,打断她的话,她不得不清楚地重复道:“我的亲生父母,是中国人,1986年11月13日,”这个日期是保险柜的密码,里面放着一个很旧的包袱,装着她们一家三口的身份证明,“死在春莱酒店。”
他没让其他人出去,刚跑的茶很香,却烫人的手指头,“云哥儿,”他吹了吹茶,垂下的眼睫暗如乌云,“你好好求我,我给她留个全尸。”
“放了妈妈,”她说,终于提出交换的条件,她唯一舍不得放弃的自由,“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他简直要被她笑死,“云哥儿,”他站起来,伸出手触碰她的额头,感知她的温度,“你不发烧吧?”所以她曾想过离开他?他收敛笑意,板起面孔,“我准许你见她一面,在她死之前,现在你要说谢谢我,懂么?”
然而她没有低头,后面的动作还是他亲手教的。她从他腰间拔出那把小手枪,咔咔上了膛,枪口指着他的眉间,“我要你放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