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文合集》苏烟台

101、第三章

　　柚沐的思维停滞成了空白。

　　原本支配她身体的恐惧突然地卡壳了，像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按下暂停键，不得不静止了一样。
　　哎......？

　　她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对方。
　　是梦吗？不，不是梦......

　　“站得住吗？喝点热水？”男生说，“稍等。”

　　他从角落里拎起一对银水壶，不知道又从哪里找出两个白瓷杯，咕噜噜往里面倒水，然后递给了柚沐一杯，自己端着另一杯，坐到她对面的桌子上。

　　柚沐怔然地握着杯子，真实的温度给了她非常不真实的感受，她低头一看，还是熟悉的味道，是那天的红茶，柠檬酸加苦涩的甜美，暗红的液体在白色杯壁里缓缓流动。

　　所以，是真实存在的......？

　　目眩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这次却和恐惧无关，柚沐的视线无法从对面的人身上离开，这次她终于，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如她所想，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男生。

　　他有一头蓬松的黑色卷发，皮肤白皙，是那种带点牛奶质感的沉甸甸的白，面容极其俊美，漆黑的眉毛懒洋洋挑着，暗紫宝石般闪烁的眼眸，黑眼睫毛又长又翘，眨眼时像两只蝴蝶上下舞动翅膀。

　　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长得单看脸就有目不暇接感，就像直视了强烈的镁光灯，闪耀，明亮。

　　他让柚沐无端地想起莫奈的《睡莲》，朦胧的温柔感，似是而非的虚虚实实，光与影交错的美丽，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幻。

　　她的心跳，也在此刻开始缓慢地尖叫，朝另一个高峰迈进。

　　男生很高瘦，身姿优雅，他半阖着沉沉的紫色眼睑，身上套着金织锦软缎睡衣，脚踩同套的绣花拖鞋，睡眼惺忪地靠在墙边，似乎刚刚睡醒起床。他抿了几口红茶，看见柚沐一直傻站不动，朝她抬了抬杯子。

　　“不喝？”
　　声音也很有磁性，像慵懒的华尔兹曲。

　　柚沐被他一句话带的回过神来，脸颊顿时爆红，她顾不得其他，急急地问：“你......我们见过对不对？上次是你帮了我！？”

　　“是啊。”男生也没否认。

　　柚沐：“！”她就说！！！

　　“那，那个，我醒来之后没看到你......啊我不是要质问！我就是......呃......我以为我在做梦......”

　　她绞着茶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惊喜和惶恐，语无伦次。

　　男生叹了口气，又朝她扬了一下杯子。
　　“先喝茶吧，不喝就要冷了。”

　　“好，好的！”柚沐慌慌张张地答道，赶紧灌了一大口下去，温暖的茶水灌溉了她的五脏六腑，她整个人热的烧起来，变成了一只沸腾的开水壶。

　　“你要问的话，可以理解为。”她喝茶时男生慢吞吞地说，“我不想见太多人，所以先走了。”

　　柚沐：“......可是，后来我也没找到你的房间......”她记得是和仓库连在一起的。

　　“嗯。”男生想了想说，“可能它藏的比较隐蔽。”

　　柚沐：“是这样吗.....”

　　其实内心知道有问题，可对方一副不想开口的样子，出于被救助者的立场，柚沐也做不到咄咄逼人地去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吧。
　　毕竟现在人都出现了，肯定不会是鬼呀。

　　她握着茶杯，怯弱地说：“我叫柚沐，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宁西。”

　　宁西，宁西，柚沐在心里反复读了几遍名字，强行按捺下莫名欣喜的情绪，她的脸和手都有热度在跳跃，她能听见血液在血管加快流速的声音，嗖嗖嗖，他叫宁西。

　　说点什么，柚沐对自己说，再和他说几句话。

　　“你刚刚也在自习室吗......我没看见你......”话说到一半突然中止了，柚沐意识到宁西身上穿着睡衣，他们学校虽然不拘小节，但也不会同意学生穿睡衣拖鞋来图书馆。

　　而且，以这等出众的外表，他进门第一时间就该火爆校园论坛了才对。

　　宁西挑了挑眉。
　　“我在保安室睡觉。”

　　不完全算说慌，他是真的在睡觉，要不是眼前这丫头哭得像个除草机咯吱咯吱，他还在美梦中畅游。

　　“原来如此。”柚沐信了，毕竟从她的角度来看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宁西又喝了口茶：“你胆子这么小，为什么还一个人回来？”

　　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把他生生吵醒，知道睡懒觉时外面有人除草是个什么心情吗。
　　真想打电话投诉扰民。

　　柚沐也心虚：“我以为......就是拿个东西的事，也没想到会关灯。”

　　她也很倒霉啊！第一次停电，第二次被关灯，都是无妄之灾！

　　宁西叹了口气：“你以后还是找个人陪着吧。”
　　柚沐：“......好的。”

　　她想解释，不愿意给对方留下矫情的印象：“我......我不是故意的，灯一关，我就害怕，控制不住......”

　　她比任何人都讨厌自身的软弱，却一次次向梦魇屈服。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宁西：“我知道。”
　　就是因为看她是真的可怜，他才出手帮忙。

　　明明是吵醒他的罪魁祸首，对方却偏偏是这种情况，宁西也没法去指责什么。他默默咽下纳闷的心情，决定下回找个更远的地方睡。
　　这块的风水是有点邪了。

　　“有人来接你吗？”
　　“安琪......我朋友会来找我！”
　　“行。”

　　喝完了一杯茶，宁西才恍然发现他糖和奶油都没加，他也没睡醒啊。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宁西到柜子里拿了一些食物出来，问柚沐：“你要不要。”

　　“谢谢！”柚沐手忙脚乱地接过，是用金锡纸包装的很精美的烟熏三明治和姜饼，她没吃晚饭的肚子又开始叫。

　　接过食物时，柚沐的手无意碰到了宁西的指尖，她轻轻颤抖了一下，突如其来酥麻的感觉像电流样传遍了全身，心一松，手也跟着一松，三明治差点掉在地上。

　　“小心。”
　　宁西接住，放到她旁边的桌子上。

　　“不好意思......”

　　柚沐好绝望，她为什么总在他面前表现得痴痴呆呆的，一面又忍不住心跳如鼓。他的指尖温热，修长白皙，碰触时传来淡淡的力度。

　　好看又温柔。

　　柚沐为了压制不自然，啃了一口三明治，熏肉烤的焦脆，酱汁也不甜不腻，相当好吃。

　　但吃着吃着，她心中又冒起疑惑。

　　宁西拿食物的柜子......自习室原来是有柜子的吗......可以装吃的吗......
　　而且，他倒茶的水壶是不是也很眼熟啊，她在哪里见过......

　　柚沐的目光有点茫然地落在手边的茶杯上，那是个精巧的骨瓷挂耳贝壳型茶杯，内壁彩绘着丁香色的鸢尾花，花瓣精美，杯盏下面垫着同色的小圆碟。

　　可能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这个杯子也好熟悉啊，仿佛她在商店橱窗之外的地方见过，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就像她找橡皮筋的时候一样，记得是放在这里那里，但最后到底在哪里......

　　柚沐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她的智脑却突然震动了，柚沐立刻回神，是安琪。

　　“喂喂？沐沐你是不是被关在图书馆了？我看里面灯还开着，等着啊，我喊阿姨开门。”

　　很快远处传来了靠近的脚步声，柚沐知道是人来了，她也该出去了。

　　明明是好事，心里却有奇怪的失落感。
　　就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结局时被喊醒的感觉。

　　她试探性看向宁西，后者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朋友来了？拜拜。”
　　“东西不用管，我来收拾。”

　　“呃......”柚沐小声问：“你不走吗？”

　　“我还有事。”宁西摇摇头，“再见。”

　　他都这么说了，柚沐能说什么，只能小声道了谢，带着书本往自习室外走，走到门口时她看了下灯，有些迟疑。

　　宁西注意到了，直接说：“我关灯。”
　　“你胆子这么小，就不要回头了。”

　　“......谢谢。”
　　“不客气。”

　　柚沐抱着东西，慢慢地挪动步子往前走，每走一步，她心中怅然若失的感觉就越强烈，好像直觉告诉她要失去重要的事物一样。

　　以后还能见到他吗？可以的吧，毕竟都在学校里。
　　下次见面也要好好道谢......和他多说几句话。

　　啊，说起来，她为什么不要他的通讯号呢？
　　要是去要，会被拒绝吗？

　　......她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柚沐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甚至在交友方面，因为她羞怯的性格，也成不了主动的那一方。

　　可是，这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一冒起，就熊熊燃烧不可遏制。
　　想要他的通讯方式。
　　很想要。

　　想要认识他，想要和他成为朋友，想要......
　　心跳越来越快，猛烈的热意攀上肌肤。

　　柚沐咬住了下唇，她的脑海中回放起那些曾经见过的搭讪成功或失败的身边案例，场景很快碎成了千千万万片，又拼凑融合，变成了一双修长的，苍白的手。

　　莫奈，《睡莲》。

　　她咬破了嘴唇。
　　脚步停止了。

　　柚沐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尽力用心中排练过数遍、流畅的话语大声说：“——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你的——”

　　！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惊恐的黑色眼睛和错愕的紫色眼眸对视。

　　长长的走廊一片死寂，柚沐手松开，手中的书噼啪砸在了脚上。
　　少女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唇部颤抖，因为看见了难以形容的事物表情一片空白。

　　“......”
　　“............”

　　她终于想起来了熟悉的柜子、茶壶、茶杯是哪里见过的。

　　在自习室墙壁最上方挂着一副静物画，黑色橱柜和桌布，上面摆着她刚刚使用过的银茶壶与骨瓷茶杯。她经常会坐在那副画下面看书，却从来没有想过它们被真拿出来用的样子。

　　但此刻，她看到——
　　宁西侧着身，靠着画，一只手扶着画框，他的半片身体已经浸入了画中消失不见，剩下半片也变成了纸片般单薄的质感，头还露在外面，像是从漫画书里单独撕出一页，折起来。

　　他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又要回到画里去了。
　　这才是柚沐之前找不到人的原因。

　　短短对视了几秒，黑发男生有点无奈地挑了下眉，笑了一下。
　　“我都说了，要你别回头吧。”

　　“............”
　　柚沐眼前一黑，朝后面直挺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