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公子德川

42、半局天才

　　光自从和亮比完那场比赛，整个人精神了很多，也开始筹备与杨艺的比赛。这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光是打定主意，要将这场不算正式的比赛，作为自己复出的前哨战。这一战，至关重要，他需要以此来衡量自己的实力。

　　比赛的地点定在了佐为的围棋会所，这一场比赛不需要见证者。杨艺很守时，光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这个人，有着完全不似年轻人的沉稳和淡定，他的气势也足够强大。
　　比赛按正式的步骤走，猜子的时候，光执白。

　　杨艺很有礼貌的点点头，才落下第一子。可以看出，他对待这场比赛，也是很认真的，没有丝毫的怠慢。光敛了敛心神，看着棋盘。开盘几手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杨艺的风格有个特点，就是一开始不显山露水，广埋伏笔，最后才能看出他绝妙的后手。

　　对于这一点，光就十分小心。他怕一不小心掉进了没有发觉的陷阱，就像当时的亮。直到现在，光也还是认为，亮和杨艺的那盘棋，如果是他，他不可能翻盘了。只有佐为能够翻盘，没有其他人可以。

　　棋至中盘，光察觉到杨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那种隐约而来的危机感，已经让他感到紧张。果然，黑棋七十一手，突然现出龙眼。整个屠龙刀的大致形状已经勾出，光心里一紧，赶紧跟上。

　　当时佐为翻盘的时候，是在大龙被屠后，可是他也同样杀了对方两片地。而这盘棋，如果中间大龙被屠，就彻底没有希望了。光在努力的，保全着自己的领土。这个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相信，自己不输给任何人。

　　杨艺显然也紧张起来，下棋的速度慢了很多。光也开始放缓脚步，慢慢得考虑棋路。可是，在这样高强度的集中力的对决中，光却开始感到力不从心。眼前一片片的发黑，光几乎无法清楚地思考。

　　这是光康复以来，第一场比赛。这个比赛，可能就意味着他今后的状态，他死死咬住牙，不让自己露出疲态。可是头却越来越疼，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清棋盘，脑中也是混沌一片。

　　直到杨艺开始叫他，光才发觉自己已经太久没有落子。而现在，他几乎已经看不清棋子，棋盘上的棋子，他分不清黑白。似乎在混沌一片的世界中，他听到有人在笑，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杨艺看到光的眉头紧蹙，知道他身体不舒服。有些着急，杨艺站起身来，扶着光躺到了一旁。光生病的事情，杨艺是听说过的，只是一直没有在意。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完全治好，影响还是很大。

　　光躺下的时候，心里有些凉。他想到过这样的情况，也明白这种情况是完全可能的。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淡然的面对这样的情况，然后调整好自己的身体和心态。可如今看来，还是他自己太自信了。

　　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的时候，光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有些害怕。那一瞬间黑暗袭来的时候，曾经有过的经验，如同凶猛的野兽，迅速将他捕获。他没办法在一瞬间内冷静下来，他甚至怀疑，自己这种状态能不能进行完这盘棋。

　　杨艺明白作为一个棋手现在的感觉，他尽量安慰着光，让他放心，他会等他下完这盘棋。等到光慢慢冷静下来，身体也舒服很多，光感到眼前一切开始变得清晰。这种感觉是很好的，在以为自己将要不行的时候，变得舒服很多。

　　休息了一会儿，光便回到了棋盘上。刚刚的思路被打乱了，现在他必须重新调整状态，否则这盘棋他便无法进行了。杨艺也不催促，慢慢等待着光整理思路。他是个在乎比赛过程的人，他并不在乎这盘棋会不会输。

　　杨艺所在乎的，只是他能从这盘棋中学到多少。他努力的找寻着对方的优点，然后将那些优势，全部变成自己的东西。这就是他每次下棋所要做的，为自己充电。在与别人的对局中，吸取一切有用的东西。

　　光冷静下来后，终于再次落子。这一次，他尽量的采取了快棋的方式。身体不能负荷，他必须比任何人的思考速度都快。然后尽可能的利用别人的思考时间来思考自己的下一步棋路。

　　终于到了终盘，棋盘上的局势又是一片混乱。让人难以看得出来究竟是白棋优势更大，还是黑棋优势更大。收官，数目，光做得都很平顺。这场比赛已经消耗了他太多心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了。

　　数目结束，杨艺胜，胜了一目。极小的差距，几乎让人感到遗憾。但光却笑笑，说道：“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一盘很好的棋。”杨艺沉默了半晌，才看着光的眼睛说道：“你或许是个天才，或许有一天，你能达到神之一手的境界。”

　　光笑笑，突然就变得坦然，他说，“在与你下这盘棋之前，我还在努力的考虑着赢棋。可是当我一瞬间看不到东西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我在乎的只是下棋时的快乐，而不是结束时的输赢。”

　　顿了顿，光喝了口水，笑得很轻松，他接着说道：“或许在你看来，围棋要追求的境界，是完美的对手，完美的对局，完美的一手。可是对我来说，这只是曾经的目标，现在我想要的，只是快乐的围棋，快乐的对局，自己认为最好的一手。”

　　杨艺看着光，想从他的眼中看出点什么，可是他的眼中却什么都没有。那双眼睛亮得藏不住任何心思，那里面只有对围棋狂热的爱。

　　光突然就明白了，无论是佐为也好，亮也好，甚至杨艺也好，他们都在围棋的道路上跋涉着。没有所谓的神之一手，就像杨艺和亮的对局，换个人下，就会变换出不同的光彩。没有最完美，只有最精彩。

　　光冲着杨艺说道：“我请你吃拉面吧，偶尔也放松一下吧。”说罢，光眨了眨眼睛，拉起杨艺的手，向外走去。杨艺慌慌张张的跟上，很少有人这样去拉他的手，但意外的，他却不讨厌。

　　或许，在围棋之外，有那么一两个朋友，也并不是令人厌烦的事情。杨艺和光吃了一顿很和谐的午饭，然后光告诉杨艺，有个人，下了几千年的棋，在努力追求着神之一手，可是到现在，他还在追求神之一手的道路上，从未到达。

　　杨艺不明白光所说的，但他却能感觉到光那种欣喜，光轻松的情绪。这是这么多天来，光彻底放松的一天，那一瞬间的黑视，却让他想明白了或许曾经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只有活着，然后才能幸福。

　　从那以后，光正式复出了。

　　其实光复出后的成绩并不好，他几乎像是在下快棋，没一盘棋都下得极快。一般如果拖得太长，即使他还占有优势，光都会毫不犹豫的认输。他已经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下棋是为了让自己更幸福，不是为了伤害自己。

　　亮本来还担心光会感到难过，但是看到光这样的心态，自己也放心许多。佐为看了光的几场比赛，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是个很固执的人，他相信，如果和光站在同一个位置上，他或许会为了围棋而死。

　　他或许宁愿死在棋盘一旁，也不愿意去放弃一盘完美的棋局。可是他却由衷的羡慕光，羡慕他可以那么达观的接受这一切。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光选择了生活，然后下围棋。他就不会再将围棋凌驾于生活之上，他会快乐得下棋。即使在别人看来，他是个永远升不了段的棋手，即使在别人看来，他是个背负着诅咒的天才。

　　可是光却明白，这场病仿佛上天赐给他的机遇，让他明白了生命中很多很多东西。不止是围棋，还有自己所爱的人，爱着自己的人。那些不同的东西，构成了完美的生命。他已经不需要用围棋肯定自己的价值，只要活着，自己便是有价值的吧。

　　那一年，光完成了自己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课题。他明白了围棋之于自己的意义，他不会放弃对神之一手的追求，可他不在乎能否得到了。因为即使佐为跋涉千年，不是还触不到神的距离么？

　　他能做的，只是尽力的去下棋，爱着生活，也爱着围棋。那一年，光的三十场比赛中，他只赢了七场，剩下的多半是中盘认输。但是那些棋谱，很多被认为是最完美的半局棋，也有很多，被列入院生学习的范围。

　　那个时候，甚至有人送给光一个称号，“半局天才”。光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以此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最好的方式。如果上帝已经收回你下完一盘棋的权利，那么，就去下出最完美的半局棋吧。

　　后来，在一场快棋比赛中，光得到了冠军。有人可惜得说，如果不是光的病，他会是个完美的棋手。可是光却冲着很多人淡然地笑着，说道：“可是，如果不是这场病，我也不会明白，哪怕下出完美的半局，也是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