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公子德川

14、良师益友

　　迷糊到天亮终于睡着的光，第二日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天花板，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门外高永夏见光没有反应，也不着急，依旧不紧不慢地敲着门。这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温柔。

　　光从床上翻身而起，开了门，大大绽开一个笑容道：“早上好。”高永夏手下一顿，差点被这个笑容闪花了眼。早上起来的光，一扫昨日的阴霾，好像还是过去那个孩子。

　　高永夏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光，他挂着张气鼓鼓的脸，却看不到威胁，兀自天真。突然便觉得光有那么些可爱，不由得揉了揉他的头发，放低了声音说道：“起来吃饭了，牙刷已经准备好了。”

　　光一愣，似乎又被照顾了。他点了点头，飞快跑去洗漱。等走入客厅的时候，高永夏已经准备好食物了。很西化的食物，面包牛奶果汁。

　　进藤坐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他似乎总是在有意无意的给别人添麻烦，他自小性格开朗，总会有人将他当做孩子疼爱。

　　饭桌上很沉默，高永夏显然有着良好的教养，食不言，碗筷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进藤有些拘谨，轻声细气地吃饭。

　　早上阳光很好，从高永夏屋子白色窗帘透出的光芒将房间变得明亮。这样的早上，很安详。虽然进藤和高永夏都安静地吃饭，可却丝毫不感到尴尬和寂静。这一切自然的就像进藤原本就住在这里，他们曾经这样吃过无数顿早饭。

　　吃过饭，进藤看着高永夏收了碗，才蓦然脸红起来。急急忙忙跑起来要帮忙，高永夏很无奈，他看起来就不是善于做家务的人。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是习惯。比方说进藤完全没有为别人考虑的习惯，比方他做事情从来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当年见到进藤的时候，高永夏觉得，这还是个孩子。而今，再见进藤，他突然发觉，有些人的魅力来源于他的纯质。进藤可能一辈子，都会带着些天真，带着些孩子气。

　　高永夏突然就想起来，他的老师在当年曾经告诉他，你足够成为一个睥睨天下的男人，可如今你还只是个孩子。

　　那个时候，他高傲的不可一世，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也是那个时候，他不解释有关秀策的误会。他固执地说，进藤只是个不如自己的棋手而已。

　　可是现在，他已经可以心无芥蒂地承认，进藤是个很好的棋手。有些人，成年了便不再是个孩子。而有些人，就算到六十岁都是孩子。

　　进藤看着出神的高永夏，问道：“怎么了？”

　　高永夏回过神来，突然笑了，很少见的明亮的笑容。他摸摸进藤的头发，像对待小狗一般，然后说道：“我收回昨天的话，你还是你，只是不小心迷了路。”

　　进藤莫名其妙看了高永夏一眼，似乎他的头上突然长出了角。高永夏比过去成熟很多，这让进藤有些气馁，但他觉得，他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两人收拾妥当，高永夏带着进藤去了棋院。他家离棋院并不是很远，在路上，他便介绍一些棋院的情况。

　　进藤被他说起了兴致，便急于去看看韩国棋院的样子。高永夏陪着他，这几日他正好没有比赛，而洪秀英忙得像个陀螺。

　　进了棋院，进藤才发觉，下棋的人，大致到哪里都差不多。那些孩子，无一不带着专注的神情。

　　他和高永夏的出现，没有引起那些对局的孩子的注意。进藤走走停停，看看比赛。当局外人有时也别有风味，他轻轻笑着，想起当年他还未懂观棋不语，一不小心说漏嘴害别人重新下棋。

　　闲逛片刻，高永夏带着进藤去了隔壁，那里基本上都已经是职业棋手了。很多已经是高段棋手的切磋，也有许多不错韩国研究生在对局。

　　换了对局室，气氛凝重了起来。进藤有些犹豫地走了进去，看到那些对局的人，有些在报纸上看到过。也有些，来日本参加比赛，有过一面之缘的。

　　高永夏看出进藤局促，领他到了隔壁休息室，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在打谱。进藤看了看，想起他是当年北斗杯上的遇到过的金劭勋。

　　当年这个孩子很安静，现在依旧是乖乖巧巧的样子。他看到高永夏带着进藤进来，微微有些诧异，然后便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高永夏走过去，看了看棋盘，说道：“还在摆那场对局？”金劭勋乖巧地点了点头，眉毛却皱在一起，好像有些难解的问题。

　　进藤也跟着过去，坐了下来，看向那盘棋。是场级别很高的比赛，尤其是黑子，近乎是凌厉的攻势，如利剑出鞘。

　　高永夏向进藤解释道：“这是中国棋手杨艺前两天的比赛。当年那场比赛，我们平局，这么多年，我们未曾遇到过。可是劭勋之前在国际联赛上遇到他，被杀得片甲不留。这个人，是个可怕的对手。”

　　进藤点点头，凝神去看那盘棋。这盘棋确实可被列为名局，无论是黑棋还是白棋，水品都相当高。最后的结局，也只是半目之差。

　　三人做着棋局检讨，即使这是已经过去的一盘棋，却足以让人回味。一直到了终盘，三人还是未找到杨艺的破绽，这盘棋下得很厚实，棋局很难看，但无论是执黑还是执白的人，都走得相当认真，抓不到破绽。

　　终于到了白子认输的地方，高永夏看了许久，摇摇头，表示回天乏术。金劭勋很泄气，但也不由得佩服下棋的人。

　　只有进藤还在仔细地研究棋盘，一定有活路，他总相信能找到一条活路，绝地逢生。这种下棋的模式他有些熟悉，却未多想，只努力地找着死活眼。

　　看进藤还在想棋局的事情，高永夏也不打扰，微微眯了眼睛，静静坐在一旁喝茶。半盏茶时间，进藤突然一拍双手，笑道：“找到了。”

　　金劭勋低头便看，进藤落子，有些兴奋地说道：“这里，若下在这里，黑子便输半目。”高永夏愣了一下，看向棋盘，不由一笑。

　　那的确是个死活眼，微妙到了一定境界。金劭勋也兴奋起来，说道：“进藤七段很厉害，这场比赛，如果是你，或许能够赢。”

　　进藤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见得，这盘棋白子下得很好，我下的话，不见得比他下得好。”

　　这时候，进藤才想起问道：“这盘棋，执黑的人是杨艺，那么执白的人呢？”

　　金劭勋意味深长地看了进藤一眼，平静道：“是日本的塔矢八段。杨艺去日本参加国际赛，中日友谊赛。”

　　进藤一愣，碰翻了棋盘，他早该看出来，那么熟悉的行棋方式。金劭勋有些奇怪他反应这么大，问道：“进藤七段和塔矢八段很熟吧，这次的比赛，你不知道么？”

　　这件事情，进藤是确实不知道。他下意识逃避塔矢的消息，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这时候看到这盘棋，对他来说，是十分震撼的。

　　那种震撼，远比他和塔矢下一场棋还来得严重。越是旁观，很多东西看得就越清楚。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到底成了什么样的程度。

　　无论是和杨艺也好，还是和塔矢也好，他能走到哪一步？这些都是未知的，棋手怕的不是输棋。而是从别人的对局中，看到自己的弱点。

　　进藤眼中闪出一丝锐利的光芒，他转头看着高永夏，郑重其事道：“高永夏九段，请与我下一盘棋吧。”

　　高永夏冷笑一声，冷然拒绝道：“现在的你，没资格和我下棋。”这句话拒绝的毫不留情面，金劭勋隐约听懂了，却又不擅长日语，不知怎么安慰。

　　进藤低下了头，心中满是愤怒。可是瞬间，又觉得高永夏说的是对的。他没有带着棋手的风骨下棋，现在的他，只是个顽童，把棋子当做游戏。

　　高永夏看着神色瞬间黯然下来的进藤，最终还是没狠下心来，说道：“我带你去看棋。”进藤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

　　他们没有去高段对局室中，只是去了研究生的对局室。进藤看着那些棋局，有水平不错的，但也有十分不成熟的人。

　　这么看着看着，进藤倒也看出点门路。韩国的研究生分得很仔细，不见得各个是精英，可是，对手之间的水平，是很相近的，正因此，他们进步很快。

　　一直看到午饭时间，高永夏和进藤才打道回府。路上，进藤一直沉默着，他知道高永夏只是想要告诉他，围棋是双人运动。

　　回到了家，高永夏才正襟危坐，严肃问道：“你明白了么？”进藤有些迷茫地看了看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高永夏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明白。围棋是个单纯的运动，下围棋所需要的，只是十九路纵横，黑白二子，还有一个坐在棋盘对面的足以与自己匹敌的对手。”

　　进藤懵懵懂懂，似懂非懂。他身上的焦躁慢慢沉静下来，却还是迷茫一片，找不到前路。

　　高永夏揉揉额头，低声笑了笑，拍拍进藤的头，说道：“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日子还长，总会明白的。”

　　罢了，高永夏调笑道：“小狗，你要吃点什么？”

　　进藤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听到小狗二字，嘴巴鼓出大大一个包，抱怨道：“我不是小狗，不要你饲养。”

　　高永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道：“不要我饲养？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只会说一口日语，你告诉我，没我牵着绳子，你要怎么活。”

　　进藤鼓在嘴巴里的气，瞬间散了，他抬起头，狠狠喊道：“高永夏，我要吃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