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91、第九十一章

　　烧烤摊前。
　　方蔷一手牦牛肉串，一手羊肉串，左一口右一口，右一口左一口，满足得眼睛都眯成了小星星。

　　李想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方蔷无辜地望着他，满脸无动于衷。好笑地帮她擦去嘴角的油渍，拿出背包里的水杯。
　　“慢点吃，别噎到了。”

　　“我早上都没吃饱。都怪那老板当着那么多人让我们社死。”方蔷静静看了他好一会，终于接过水杯，状若随意地递过手里咬了一半的烤串，“你也尝尝。”

　　“别说，还蛮好吃的。”李想尝了尝，很鲜，于是又要了十串，“别说，比学校旁边那家烧烤摊正宗……”
　　他下意识看向方蔷，止住接下来的话语。

　　好在方蔷并没有什么异样。
　　挑了烤架上肉质最饱满的，交了卫生费，她拉起李想的手，晃晃悠悠走向金色草原中央的观景台。
　　“手怎么这么冰啊？”
　　“这里冷嘛……”

　　观景台位于一处地势略高的小山包，上去要经过一段不长的步道，因为毗邻塔公寺，这里不只是游客，还不时有修行的僧人穿行而过。

　　在这个美好得不似人间的所在，就连修行者也不能免俗，课业结束之余也走上观景台，瞻仰这圣洁的白色雪山和无垠的金色草原。

　　这里海拔近四千米，在这里久待，不只李想，就连方蔷都有些轻微的气喘。方蔷一手牵着李想，一手掏出背包里的氧气罐，把罐口直接堵在三两步就停歇的李想嘴上，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感叹。
　　“高原地区就这点让弱鸡难过，一动就缺氧。”

　　李想没了分辩的力气，直接抱着氧气罐躺在了小山包顶的草地上，面朝着金碧辉煌的木雅金塔和远方的雅拉雪山。
　　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想什么呢？”
　　方蔷毕竟不同于李想，不过片刻已经恢复如常，可她还是学着李想的样子，直接躺在他身边，颇好奇地问。

　　“这就是爸爸妈妈，相爱的地方啊。”
　　李想打开钱包，从夹层里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子方蔷见过的，那是陈若男。虽然时隔多年，但照片中女孩的眉眼与陈若男并无二致，无非是照片中的女孩更黏人些，现在的陈若男更独立些。

　　可无法否认，照片里的女孩比现在的陈若男幸福太多太多。
　　她依偎在那个温柔笑着的男孩儿胸膛，眼里，心里都是他。
　　而那，是李允文。

　　方蔷紧握双拳，眸中似有某种不知名的火苗在涌动。她指节微微发青，身体甚至忍不住在颤抖。可最后她还是松开紧握的手，把身体依偎在李想的怀里，就像照片里的女孩一样。
　　“李想，我们的一日之约，延期吧。”

　　李想没答。
　　有时候无言也是一种答案，方蔷心想。
　　也好，结束在这里也好，两个站在天秤两端的人注定无法接近，即使强行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
　　可为什么内心的酸涩还是浓郁得化不开呢。

　　“我们在一起吧。”声音仿佛飘荡在天际。

　　“你说什么？”方蔷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说，我不要做什么一日情侣，就让我们，让我跟你，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地在一起吧。”李想不再犹疑。
　　就让自己再自私一次吧，他想。
　　当初妈妈也因为死缠烂打才跟爸爸走到最后。
　　可他们，不也是那么幸福的一对吗？
　　而他，就是想跟她在一起。
　　长长久久，永永远远。

　　躺在金色的草地上望着蔚蓝的天，他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同样是这里，同样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和笑靥如花的少女。
　　同样的紧紧相拥。

　　“我会努力改变自己，也一定会向阳生长。”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好的呀。”

　　……

　　他们选择了一家建在草原旁，正对着雅拉雪山的酒店。
　　酒店铺有地暖，在这个金秋十月，室内依然温暖如春。

　　正对床的方向是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透过窗户旁可以直接看到金色的草原、蔚蓝的天空、白色的雪山和庄严肃穆的寺庙。
　　李想拉开窗帘，摁下了手里手机的发送键。
　　那是一张照片，而收信人，是陈若男。

　　李想自己都觉得最近和陈若男的母子关系有些奇妙。
　　自从他放弃出国到现在，陈若男一气之下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他什么都没说，他做家教，他接各种兼职，他感受到了生活的不易，可在靠自己辛劳拿到微薄的报酬时，他是欣喜的，就连那些微的怨愤也随风而去，反而愈发珍惜这次自力更生的机会。

　　他知道陈若男是怒其不争。
　　可他就是无法在方蔷需要的时候离开。

　　母子俩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场拉锯战，谁也不肯先低头。
　　但在这里，在这美得不似人间的地方，李想忽然觉得很多从前无比在意的事情都不再重要。
　　那是自己的亲妈，低头就低头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那边始终没有回应。

　　……

　　“怎么了？”
　　手机那一边，妈妈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把炒好的菜装进餐盘，陈若男冲厨房外站着的人招手。
　　“姜黎，来帮阿姨尝尝咸淡。”

　　“刚好，阿姨。”姜黎尝了一小口，笑着说。
　　齐肩的黑色长发，纯白色及膝长裙，一贯的平淡素雅。

　　“不会怪阿姨影响你假期吧？”
　　陈若男解下围裙，跟姜黎一起把菜往餐桌上摆。

　　“不会，阿姨。不过李想的消息真的不回复吗？”
　　姜黎摇头，问。
　　“他在的地方，是塔公吧？”

　　这个国庆节姜黎本来要去找李想的。
　　她也没告诉他，直接买好了票，可临出发前陈若男的电话打了过来。她问姜黎国庆节有没有什么安排，说姜黎父母还托自己照顾姜黎，可自己工作忙，一直也没顾得上。正好这几天公司放假，让姜黎没事的话就来家里住几天。

　　“他在那么远的地方读书，阿姨应该也很孤单吧。可以先去找阿姨，再让她一起去鹭城。”
　　“这样有些难说出口的话是不是就更容易说出口些？”
　　姜黎这么想着，于是来了。

　　“塔公……”
　　陈若男拿餐具的手蓦然僵住了。她终于重新拿出只看了一眼便收起的手机，望着屏幕上的雪山寺庙，以及草原中央的男孩女孩，她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脸上不自觉泛起一丝无名的幸福。
　　而这种幸福，在陈若男脸上，已经消失近十年了。

　　“怎么了？”方蔷从浴室走出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着金色落地窗前沉默的李想，不自然地问，“后悔了？”

　　“说什么呢。”李想抱住站在自己身侧的方蔷，抱着她，嗅着她身上浓烈的、香甜的玫瑰味道，“给妈妈发消息，她没回我。”

　　“可能在忙吧？”方蔷也渐渐放松下来，把李想环在自己身前，轻揉着他毛茸茸的头发，“阿姨可是个女强人呢。”

　　“那是！我都没想到妈妈手下那么多人。”李想对这一点没有丝毫怀疑，甚至与有荣焉，可说着说着他又有些低落，“像我们学校学生加老师加食堂阿姨学校保安那么多的人哎，这种天赋我好像一点都没有继承到。”

　　“人和人又不一样。”看出他的沮丧，方蔷忽而笑了，把他脑袋上的头发揉成一团乱麻，方蔷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你知道钟蓓蓓吗？”

　　“看过她演的广告算吗？”李想想了好一会，认真说。

　　“你是外星人吗？她那么火哎……”方蔷站得有些累了，索性跟他一起在窗边坐下，天已经黯淡，可天尽头的雪山却金光灿灿，她拥着他的腰身，“钟蓓蓓是我们毕业那年拿到的舞蹈大赛的冠军。刚开始没人看好她的，包括她自己。可她就是天生属于舞台，就是在舞台上一点点绽放着自己的光芒，一步步走到最后。”

　　“李想，我以后想成为钟蓓蓓那样闪亮的人。”喊他名字时方蔷下意识笑了下，她趴在他身上，轻轻蹭着他的下巴。他是个温柔如水的人，可他的下巴却不柔软，带着生涩的触感，“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继承家族企业？”

　　“继承家族企业，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李想低着头，于是看到她如水的眸子。他忍不住轻轻在她唇边吻了下，“以前我想跟你在一起，以后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骗子，你的理想明明是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大音乐家……”方蔷忽然住嘴，她慌忙推开李想，指着他不停晃动的手机，“有电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李想嘟囔着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视频请求，接通，笑着对方蔷说，“是姜黎。”

　　“姜黎，你跟我妈妈在一起？”
　　看着那边熟悉的小桥流水，中式庄园，李想很快明了姜黎为什么俩纳西自己，“她……还在生气？”

　　“没有。”姜黎摇头，平静说，“阿姨情绪有些低，吃完饭就去休息了。”

　　“这样啊。”李想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他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可又无法安慰。摇摇头，强行驱散忽然的低沉，把手机转了个方向，“正式介绍一下。我女朋友，方蔷。”

　　摄像头前的方蔷难得的扭捏，她冲对面招招手。
　　“姜黎，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