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52、第五十二章

　　清晨。
　　追逐吵闹声里，李想缓缓睁开眼。
　　无意识地看看时间，上午七点。
　　心里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滚烫的，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感觉了。

　　手伸向身边，然后僵住。
　　那里空空如也。

　　方蔷……方蔷.......
　　拉开帐篷，无视游人的异样目光，他焦急地四下寻找张望。
　　好在她就在不远，仿若触手可及。

　　退潮已经退去，平日隐藏在海底，终年不见天日的褐色礁石上，方蔷坐在顶端，抱着腿，身上罩着他的衬衫，手中握着刚挂断的白色手机。
　　火红色的发丝迎着海风舞蹈，她呆呆看着下方朵朵浪花，眼睛渐渐失了焦距。

　　过程跟想象中基本相同，只要她愿意试试，他召之即来。
　　可结果又跟想象中不同，她们之间的阻碍太多太多，她本想不留余地，可他却悬崖勒了马，像当初两人同桌时中间的三八线，她说不许越线，他就不越线。
　　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泄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喜欢还是感激亦或是感动，可她知道李想于自己而言跟他人是极不同的。
　　她是知道不应该和他再交集，可就是忍不住。
　　有他在身边，她就莫名安心。
　　可她只踏出一步，便坠入万丈悬崖。

　　像是心有灵犀，方蔷回眸，便看到他满是喜意的眼。
　　方蔷静静看着李想快步上前，静静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你来了？”

　　“嗯，来了。”

　　“睡得好吗？”

　　“好。”耳垂微红，但还是补充，“从来没有过得好。”

　　方蔷静静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到他身子的蓦然僵硬，嘴角扯了扯，想笑，但触摸到手里手机的生涩触感，笑不出来。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直到潮水涌到脚边，直到人声鼎沸。
　　此刻，他们真的像一对真真正正的普通小情侣。

　　“走吧。”方蔷长出口气，看了眼他依旧微红的脸，心有丝丝的抽痛，但很快被她压下。
　　她只能这么做。

　　走下礁石，上了轮渡，又下了轮渡，方蔷看着鹭岛从大到小，再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再不发一言。

　　“想什么呢？”
　　李想终于忍不住，他轻声问。

　　“李想，我想，我们越界了。”方蔷在公交站台前站定，在汹涌的人潮里，在无边的凤凰木下，她说，“虽然我贪恋你的温暖，可我们不该，也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微红的面庞渐渐泛起一层白。
　　他只是随口一言，可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从昨天到今天，两人无论是身体或是心灵都距离得无比近。
　　他以为她已经接受了他。
　　“我喜欢你啊！”

　　“可我不喜欢你啊。”方蔷声音淡淡。

　　“昨晚……昨晚……”

　　“拜托，酒后乱性而已。”方蔷感觉自己快把口袋里的手机碾碎了，可她脸上却嘲讽笑着，尽可能让自己的笑容轻浮些，更轻浮些，“而且也没乱成，不是吗？”

　　“我……”李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知道这样孤僻的、阴郁的、无趣的我让人厌烦，但你信我，我在改了，也一定会改的。”

　　“李想。”方蔷看着从远方驶来，渐渐停靠在站台边的公车，轻声问，“你说过的吧。当我开始烦你的时候，你绝不会再来打扰我。”

　　方蔷直接踏上公车，更没回头。
　　“我很烦你。”

　　……

　　当坐在银行大厅里等待叫号时，方蔷的心并不像脸那样平静。
　　今天她是在手机的振动声中醒来的。
　　睁开眼，小心地从他的臂弯下抽出自己的头发，呆呆看了会他的脸。
　　平静、恬淡、安心。
　　像婴孩。

　　她傻傻笑了笑，终于记起还在不断振动的手机，点亮屏幕，看着那个名字下意识便开始紧张。
　　尤其是身边还是他的时候。
　　把手机捂在口袋里，披了件衣服悄悄走出帐篷，心虚地问：“妈？”

　　“你在哪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方母语速极快，但又慌乱，听得出是遇到了大事。

　　“我昨天做了一天兼职，太累没听到。”方蔷小声辩解了句，问，“出什么事了吗？”

　　“兼职……你手里还有没有钱，都转过来，你哥……你哥出事了！”

　　方蔷手里的手机直接掉了下去，好在这儿是沙滩，手机没什么事，可哥哥……方蔷强压下心中的不安，问，“妈你别慌。你说哥出事了，是出了什么事？人有没有事？”

　　“你哥谈了个女朋友被骗了……”方母也渐渐冷静下来，但声音还是焦急。要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找女儿要钱，她知道女儿手里也没钱，但又抱着万一的希望，“那个杀千刀的不但卷走了你哥所有的钱，还把店里客户刚结的货款也卷跑了。你哥还在警察局，可讨债的人也已经来堵你哥了。为了做成这笔生意你哥才找他们借的钱。他们……他们说要是你哥不还钱就要他一只手一只腿，还要让他下辈子在牢里过……”

　　也就是在方母断断续续的诉说里，方蔷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方威做的是五金生意，最近市场行情好，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招了一个店员。
　　新店员是个外地姑娘，她自己说是来这里投奔亲戚的，可来这儿才发现亲戚的公司早倒闭了，她身上的钱又花光了，这才想着先找个事儿做，等赚到回家的路费再回家。

　　小姑娘长得漂亮，嘴也甜，人更是勤快，把小五金店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方威有时候进货回来晚了小姑娘还会做饭给他吃。
　　都是年轻男女，接触时间一久，一来二去就互相看对了眼。

　　在方蔷来来鹭城前方威接下了一家矿山的长期采购合同，想着要趁这次机会咸鱼翻身，努力几年，把自己的房子和妹妹的嫁妆搞定。
　　因为这次是第一次供货，他整天没日没夜、起早贪黑，好在单子顺利完成，对方也把货款打了过来，而收钱的那张银行卡，方威早给了新店员保管……

　　方威是给她打电话让她把钱提出来还给放款人时发现电话不通的，当时不以为有什么事，到了店里才发现人跟行李都人间蒸发了。
　　而跟着店员一起不见的，还有方威交给她保管的那张银行卡。

　　方威还不死心，把平安县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但全无消息。后来还是一个汽车站卖早点的小贩告诉他那个女孩在他这买了份早点后就上车走了。
　　方威去派出所报警了，可因为约定的还款人钱迟迟不到账，放款的小贷公司找到了家里，一个堵在门口，剩下几个现在就在家里喝茶……

　　“还差多少？”方蔷声音嘶哑。

　　“两万。”方母像是在啜泣，“妈把家里的亲戚都借遍了，还动了你爸当初那笔丧葬费，可还差两万。”

　　“作孽啊！本来是留给你和你哥成家用的……都怪那个李允文！”方母像是突然找到宣泄口，声音咬牙切齿，仿佛要啖其肉噬其骨，“要不是他，要是你爸还在，我们娘仨怎么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方蔷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是恨？是怨？还是不甘？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帮她。
　　昨天那两万他还随意地扔在帐篷里。

　　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无法开口。
　　就像是一开口，两人就不再是一个平等的位置。

　　只是有些可惜。
　　她是真的……真的想试试的。

　　……

　　坐在银行大厅里发了会呆，虽然银行刚开门，可前边排队办业务的大爷大妈已经排起了长龙。方蔷看了眼唯一开着的窗口，估计还得一段时间，咬咬牙，还是在寝室群里发了条消息。

　　她只是抱着万一的想法。
　　大家都是学生，手里都没什么钱。
　　最重要的是相识不过月余，虽然平时相处勉强算融洽，可在这种事上却难得有什么指望。

　　预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丁若若从始至终没回应，多多却回复了消息，没问什么事，直接要了她的卡号，方蔷在ATM机上查了查，两千块，不多，但她知道那已经是多多这个月全部的生活费了。

　　跟多多道了谢后叫号机叫到了方蔷，方蔷在窗口把借到的钱、自己的生活费、最近打工赚到的钱全都打给了方母。
　　可还差一万。

　　方蔷定定看了会手中的手机，突然就想起高考完的那几天。
　　那时刚估过分数，结果不错，可她也没什么欣喜，在店里百无聊赖又烦躁不安，不知该去不该去赴那个邀请。然后方威就骑着三轮车回到店里，从座椅下拿出这部手机，又把店里的钱全给了她……

　　她终于站起身，来到银行旁的电子城，走进门脸最大、写着《回收旧手机、出售最新款手机》的香港电子。

　　“一千五？”方蔷有些难以接受，看着眼前一脸不耐烦的老板娘，她反问，“买的时候四千。我才用了一个多月就砍半了？”

　　“爱卖不卖……”老板娘头都没抬，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小心翼翼地摆到柜台里，抬起头，看方蔷依旧没走，怕影响生意，摆摆手开始赶人，“全新机也就两千多，你当我是慈善家？一千五，爱卖不卖！”

　　方蔷咬牙，她大概知道方威可能是被商家坑了，可抱着万一的希望，她还是想去其他家碰碰运气。拿起手机，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老板娘小声嘟囔，“自己笨能怪谁。”

　　是啊，能怪谁？
　　方蔷想。

　　这时就听到有人满是惊喜地喊。
　　“学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