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43、第四十三章

　　李想收回手中的钥匙，推开六零一宿舍的门。
　　气氛是热烈的、吵闹的、喧嚣的。李想看了眼，除了靠近阳台的上铺其他位置都有了人。中央几个男生正围坐在一起聊天打屁，相谈甚欢，全然没发现宿舍门口的他。

　　从卑微在中央，健硕得跟熊一般的男生身上收回目光，李想把包放在地上。
　　他从没有过集体生活，也不知该如何融入，于是决定倚靠在门口打算稍等一会等他们聊完，这样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谈兴。

　　这时被其他两人围在中央，正高谈阔论着什么的男生像是感觉到不对，回头，于是看到门口的李想：“新室友？”
　　李想点头。

　　男生从凳子上站起身，身高腿长，几乎跟李想一般高。
　　他朝李想伸出手：“魏伟，鹭城土著居民，601未来的舍长。”
　　李想突然知道这种莫名的熟悉从何而来，这家伙像极了郑强，可郑强是体育生，他......李想摇摇头，不再让自己想一只猩猩坐在钢琴前是什么样子的。

　　其他两个室友好笑地看着魏伟，但没有否认，显然已经达成共识。
　　李想从小就对当班干部没什么兴趣，有人主动挑起这个担子他乐得自在，笑了下说：“魏舍长好。李想，平安人，你未来四年的舍员。”

　　“上道！”魏伟闻言笑得猖狂，他也不见外，一巴掌拍到李想肩上。李想本就身心疲惫，没防备，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魏伟伸手扶住李想，皱眉评价：“身子骨也太弱了。”

　　已经被共同推举成为这个小小宿舍舍长的魏伟开始履行自己的舍长职责。他首先指着身材稍胖，脸上透着憨厚的男生介绍：“卫江昌，江西老表。”

　　“你好。”李想主动伸手。

　　“你好你好。”卫江昌在裤子上抹去手心的汗珠，不好意思地跟李想握了握，“胖人就怕热，别见怪哈。”

　　“壮点好。”李想也被他满头汗的焦躁样子逗笑了。四下环视了圈，最后终于在空调机身上找到遥控器，摁下电源键，“别跟我似的，连舍长一巴掌都扛不住。”

　　魏伟指着身形偏瘦，身着笔挺黑色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斯文中透着傲意的男生：“闫兴倪，四川来的瓜娃子。”

　　“你好。”李想伸手。

　　“我不好。”闫兴倪上下审视着李想，金色边眼镜下泛着寒光，像是打量着侵入自己领域的无知动物，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目光最后停留在李想修长的指尖，“难怪抢走了我的专业第一，原来是天赋异禀。”

　　“也就是随便弹弹。”在遇到方蔷前，音乐可能是李想仅有的、能让他暂时摆脱那些无边黑暗的事物了。也只有提起音乐，他才能无端生出几分自信，“这成绩，我也没想到。”

　　“下次不会是了。”闫兴倪微微仰头看向李想，像是在说件如吃饭喝水般理所当然的事情，“天赋能帮你一次，不可能帮你次次。”

　　“是吗？”李想不自觉睁开眼，脱口而出，“我不这么觉得。”

　　闫兴倪一步上前，扯住李想的衣领，“你以为自己是龙傲天？”

　　“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就是个书呆子，读书把脑子给读傻了。”闻着空气中渐渐浓重的火药味，魏伟强行插入两人中间，推开闫兴倪，冲无措的李想解释，“这届专业课第二，以前都是第一的，心里还没过去。”

　　“你这种粗人怎么会懂？”闫兴倪看魏伟转身，下意识后退，跟他拉开段距离，但眼睛从头至尾没从李想身上离开分毫，忽然问，“平安县……快到最北了吧？”

　　“来看海的。”魏伟神色笃定，“报到的时候见了好几个，都说冲这个来的。我就搞不懂这海哪里好，台风年年来得比收物业费的都准时，单我们学校都不知道被淹了多少次。”
　　“我一个叔叔顶会游泳，有一次被困在隧道里生生淹死了。”

　　李想完全不在意，他只是笑，却不语。

　　大家既然是舍友，要一起度过四年时光，自然要快点熟悉起来，也就自然一起去吃晚饭。
　　作为顺利当选舍长的报答，魏伟极为大气的包揽了手下所有舍员的晚餐。
　　学校食堂味道不错，又有人请客，舍员们也不客气，大鱼大肉拿了不少。
　　除了李想。

　　魏伟不解地看了眼一碟青菜一碟豆腐的李想：“太清淡了吧？”

　　李想又拿了份蛋花汤，笑着解释：“我喜欢吃素。”

　　“没肉哪行？”魏伟却是不管不顾，直接抄起炒牛肉卤酱鸭鸡米花放进李想餐盘里，“不用给你舍长省钱，你舍长有的是钱。”

　　李想向来不懂拒绝。虽然觉得自己的新舍长过于热情，但内心深处，他是喜欢这样的性情的。
　　甩甩脑袋，强行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李想强行咽下一块炒牛肉，一抬头就看到魏伟一副你要是敢浪费食物就是让你舍长不开心，舍长不开心作为舍员的你也别想开心的表情，又低下头，强忍着油腻把身前的餐盘清理得干干净净。
　　李想觉得喜欢就喜欢吧，还是不要太亲近的好，他会招架不住。

　　于是一出食堂李想就指向校门口方向：“你们先走，我去买生活用品。”

　　“正好。”魏伟揽着李想的肩，很是开心的样子，“一起，正好我的洗漱用品也没买。”

　　犹豫片刻，李想还是决定挣扎一下：“有点远的。我只带了两件换洗衣服，要买的东西有点多……”

　　“没事。”魏伟无所谓地耸耸肩，“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帮你拎东西。”

　　李想挤出魏伟的肩，磨磨蹭蹭在前，魏伟晃晃悠悠在后，还不时问一些类似你们那里是不是经常下雪啊，下雪了是不是就不用上学之类的。
　　李想也不主动开口，他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轰隆隆……
　　魏伟抬头看了眼，不怎么在意：“下不长的。鹭城天气就这样，雨也任性得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李想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鹭城大学旁边的教师家属楼下有间大型超市，货很齐，适逢开学，人也多，摩肩接踵。
　　魏伟仗着身形高大在前方开路，李想则安毅地推着小车从生活区到家纺区，从家纺区到零食区，从零食区到日用品区。魏伟从头到尾手里只是拿了一瓶沐浴露和一打啤酒，可李想身前的小推车却越堆越高、越堆越高，到最后满溢到快掉出来。

　　“李想舍员。”魏伟终于忍不住，问他，“刚来学校你东西买多点我倒是可以理解。可你都买双份……难道你一份，我一份？”

　　“朋友也在这里。”李想攥着小推车的手紧了紧，自然想起方蔷。

　　“女朋友？”魏伟脸上瞬间燃起熊熊八卦之火。

　　“不是。”李想脸上有希冀，也有笑，“但希望未来是。”

　　超市外的世界已经风雨交加。
　　魏伟一手一个最大号的购物袋，神色揶揄：“要是我没来你这么多东西打算怎么拿？叫你朋友来？”

　　“她不会来的。”李想往屋檐下挪了挪，又不放心地系紧购物袋的封口，不让雨水打湿袋子里的炸鸡，“再说，你不是来了。”

　　看着眼前噼里啪啦撞击在水泥地上的豆大雨点李想直皱眉。
　　小心把购物袋放在超市屋檐下，从里边拿出新买的黑色雨衣套上，魏伟正盛赞李想雨衣上的小红心可爱时李想已经抽出刚买的藏青色天堂伞，边撑伞边快步跑入雨中。

　　顺着那个方向望去，魏伟看到超市前的公交站台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步履蹒跚地走出候车亭。

　　突逢暴雨，出租车都亮起了红色满客灯，人们只好去挤公交。
　　可现在是夜晚，路灯昏暗，视线不好，路也滑，公车自然开得也慢，接连好几辆公车渐渐地就聚到了一起。前车的乘客还在陆续排队上车时后车就已经紧挨着前车停靠了。
　　人群越聚越多，开始混乱，后方几辆公车的司机索性直接打开车门开始上下客。

　　候车亭下的人们纷纷撑开五颜六色的伞，如一朵朵鲜艳的花儿般涌出候车亭。老爷爷没有伞，走路又慢，他脚步虽急，可还是缀在人群的最后方，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浸成一撮一撮，紧贴在冰冷的前额上，浑浊的花镜上满是雨水与雾气，整个人分外狼狈。

　　不知什么时候藏青色的大伞已经无声来到老爷爷身后，李想举起手，于是雨衣上附着的水珠顺着他的袖口涌了进去，他一无所觉，只是把那把跟暗夜融为一体的大伞挡在老爷爷头顶。
　　老大爷像是完全没发觉一般，更没回头，只是随着人流缓缓涌动前行。
　　只是在他走上公车在靠窗位置坐下，在公车即将启动时，他抬头朝那个拎着硕大购物袋灿烂笑着远去的男孩身上看了一眼。

　　“你开心什么？”魏伟刚想把购物袋递还给李想又嫌弃地收回手，“都湿透了。”

　　李想赶忙低头，见不是方蔷的那个脸上的紧张便蓦然消散。
　　他粲然一笑：“我帮到别人了啊。”

　　对这个答案魏伟无比意外。
　　他也是大学生，从小到大也被老师教育遇到老奶奶过马路要扶，捡到哪怕一分钱也要交给警察叔叔。
　　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帮别人固然是本性，可为什么只是能帮到别人就那么开心？
　　那死老头明明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

　　魏伟突然想起从前不知从哪看到的一句话。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帮人撑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