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42、第四十二章

　　“妈就是想着你们是同桌又是老乡，想让你们相互有个照应。”方母知道自己是问得多了，可她更受不得方蔷的语气，“这离家这么远，你一个女孩子家，又是一个人，有点事谁帮你？”

　　“怎么跟妈说话呢？妈是这个意思吗？”方威见势不对赶忙拦住猛地站起身的方母，指着门外，脸上赔着笑，“妈，消消气，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是妈妈没用，让你哥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二十多岁的人了别说讨老婆，连个对象都没有。”方威越是这样，方母反而越自责，她拉起方蔷的手，“妈知道你比妈强，你跳舞有天赋，这么好的学校不要钱就上了。你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未来的前途肯定比你哥光明得多，以后出息了一定拉你哥一把……”

　　“我有那么没出息吗？”方威装作不满地瞪眼，“妈你等着看吧！我最近正跟人聊一桩大生意。等生意成了，别说你的儿媳，就连妹妹的彩礼我也一并出了！”

　　“就知道说大话，你一个初中生再厉害还能厉害过你妹妹去？”方母自己就是因为没上过学才做了清洁工，方威又是个初中文凭，他这话她全然不信，只当他是安慰自己，还是看着方蔷，“妈的话你得往心里去。”

　　“我知道的。”方蔷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方威本想辩解，可房门被轻敲了下，李想推开房门拿着副新碗筷走了进来，于是他闭上了嘴。

　　这顿饭气氛极怪。
　　方威和方蔷这对兄妹一言不发只顾干饭，方母没吃几口，只是追忆着这些年的辛劳和今天的来之不易。李想吃了甜点，不怎么饿，就和方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当然，更多时候他并不说，只是听。

　　“好孩子，也不嫌阿姨烦。”方母从缝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青色手绢，一层层摊开，里面是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她把手绢递向方威示意他去结账，自己则感慨地对李想说，“这兄妹俩就不爱听我唠叨，我一开口就找借口跑。”

　　“能听阿姨说说话很好的。”李想伸手拉住方威，看到他眼里的不爽，低头解释账已经结过了，等方威重新坐下才继续对方母说，“我妈妈很忙很忙，我想跟她多待一会都做不到。”

　　“你妈妈是做大事的，哪能跟阿姨一样。”本想着李想是小辈，又想让他能关照下方蔷，这顿饭怎么都要请的，却让他抢了先，方母颇有些不好意思，“还让你结账……”

　　“阿姨，别说这个，本来就是我喊你们的。”李想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下问，“阿姨和哥哥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说起这事方母也无奈。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平安县，原本商量的是再待两天，跟儿子女儿一起逛逛鹭岛，享享天伦之乐，可让方威打听了下才知道学校附近不是太贵就是满房，已经在想是不是该提前回家了。

　　“我们刚来，还没去找呢。”
　　其实是因为价格，可在女儿同学面前自然不能这么说。虽说眼前的小伙子彬彬有礼，可方母也怕方蔷因为家里条件的原因被她同学看不起。因为这个来鹭城前她还特地和方威去le 平安县服装批发市场，她换下了红色的清洁工制服，方威也没再穿那套满是油污的衣服，“看学校人这么多怕是不好找，不行只能提前回去了。”

　　“这两天是不好找，我来的时候也找了好久。”李想点头表示理解，指着学校对面的小区，“阿姨和哥哥就住我那儿吧。正好我住的民宿还有房间，离学校也近。”

　　“民宿？”方母还是犹豫，这个时间，就算是民宿怕是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于是说，“条件不会很差吧？”

　　“不会阿姨，我住过的。虽然是老小区，可环境还不错的。”李想掏出钥匙，“一天八十。”

　　“八十？”方母有些意动。虽然离她心里预想的价格还有段距离，可问过那么多家，这已经是从没有的良心价了，“阿姨想想。”

　　“八十？”方蔷蹙眉，“这时候还有这个价格？”

　　“房东阿姨人好，又是自己的房子，就没跟着涨价。”李想耳垂红了红，但还是强行解释。

　　方蔷知道现在想在学校附近找到住宿的地方有多不容易，而且妈妈和哥哥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硬座，已经够累了，虽然感觉还是不对。可也只好说：“先去看看吧。”

　　民宿的位置不需要刻意记，鹭城大学斜倚着的天台望之可及。李想带着方蔷一家轻车熟路地进了小区。
　　屋子刚打扫完，门还开着，李想推开门：“阿姨……哥哥，你们看这可以吗？”

　　“挺好挺好挺好。”方母只看了一眼便连说了好几遍。房子比预想中大了太多，甚至带上方蔷都可以一人一个房间，这么大、这么干净的房子，在这个时间一天八十，虽然还是有些贵，可也能勉强接受了。

　　方母在遥控器上一通乱摁，空调无动于衷。方蔷从神色尴尬的方母手中接过遥控器，随意点了下，空调终于“呜呜呜”开始工作。

　　李想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珠：“那阿姨你们先收拾东西，我去找房东给你们办登记。”

　　“那麻烦你了小想。”方母没好气地看了眼从冰箱里拿了瓶冰可乐后就在空调下躺成一长条的方蔷，“把人家的东西放回去，你跟小想一起去登记。”

　　“不用了阿姨。”李想忙摆手拒绝，“老板就在对面，方蔷也累了，让她歇会吧。”

　　方蔷却睁开了眸子，看出了他的局促，于是隐约明白了什么，站直身子，来到李想身边，把可乐丢给他：“走吧。”

　　李想小心地把门关好便踌躇地站在门边，想解释，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而方蔷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莫名情绪翻涌，但最后只归于平静：“说吧，房费多少。”

　　“就……就是八十啊……”李想声音嗫喏。

　　“你站这别动。”方蔷渐渐失了耐心，转身就要敲门，“我去问老板。”

　　“等等。”李想下意识伸手扯住方蔷的衣角。

　　方蔷扭头，眼中已经带了烦躁：“到底多少？”

　　在她的注视下李想缓缓松开手，双手摊开，又重新收回一根拇指，一根小指。

　　“李想，是你傻还是我傻？”方蔷从他修长的指尖收回眼，语气尖利，“那么大一间房子……你是觉得我们一家都是傻子，都没出过门，都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住宿价格？”
　　她直接推开了对面的房门。

　　“不是的。”李想拦住她，急切解释，“八百，我是说八百。”

　　听到门口的动静，民宿的老板阿姨手里端着碗从厨房走出来，瞄了眼被李想拦在身后的方蔷，语气暧昧：“小帅哥，这么快就来照顾阿姨生意了？”

　　“再住一周。”听到阿姨暧昧的语气，李想自然想起阿姨说的照顾她生意是什么意思，怕她乱说更多，直接把卡递了过去。

　　“三天。”方蔷直接把李想推开，打开钱包，拿出方威给的生活费。可这才是第一天……她犹豫了下，又把多余的拿了回去，补充，“两天吧。”

　　“小姑娘你的信息还得补登记下。”阿姨倒没多说什么，只是接过钱数了下，确认无误后又找方蔷要身份证。

　　“不是我们住，是我家里人。”方蔷叹了口气，“他们先休息会，阿姨你一会再登记。”
　　想了下又补充：“别说价格。”

　　客户就是上帝，收了客户的钱阿姨自然不介意帮客户点小忙，满口应下：“放心放心。”

　　从老板阿姨的房里出来他们没有马上回去，方蔷倚靠在楼梯墙上，李想则蹲在楼梯角里。方蔷心里默默算了下剩下的生活费该怎么撑过这个学期，到最后得出结论，怎么都撑不过，于是决定等妈妈和哥哥走了就去附近找兼职。

　　做了决定方蔷站直身子，打开房门，对蹲在楼梯口的李想说：“去跟我妈说你要走。”

　　他们打开房门时方威正在天台抽烟，方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李想也没进去，只是站在门边说：“阿姨，房东一会儿就过来登记。我就先回学校了。”

　　“真是谢谢你了小想，要不我跟她哥今天就得回去。”方母从沙发上站起身，亲昵地拍拍李想的肩，“正好让方蔷跟你一起回去，都跟着跑了一天了，到了宿舍早点休息。”

　　“这里哪哪都好，就是天热得厉害。”钻进校园道路两旁凤凰树的林荫下，头顶的炽热总算消散了些，李想小跑着追上闷头只是向前的方蔷，没话找着话。
　　他从没见过这样沉默的她。
　　他有些慌，

　　方蔷没答，周围是火热的、喧嚣的、吵闹的，可她心里却千头万绪无处去。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该在魔都的人突然就来到她眼前，来到她身边。从走出鹭城车站到现在她心一直紧绷的，怕他口不择言露了底，更怕妈妈联想起他是谁。
　　好在这难捱的一天终于结束了，方蔷低着头，有些疲倦地说。
　　“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