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36、第三十六章

　　在两人到了楼下，李想刚想推门而入就感觉到自已被拉扯着的衣角，于是回首。

　　“你会为我保密的，对吧？”
　　方蔷难得有这样小女儿态的忐忑，这是她第一次把自己的柔软一面袒露给其他人，就像填满垃圾的垃圾桶需要清运，事情在心里堆久了也难免会想往外倒一倒。

　　一个人的难过告诉给另外一个人听，有另一个人一起分担，好像原本是1的难过也就变成了1/2，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虽然怎么都不该是他。

　　李想犹豫了下，还是伸手帮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火红色发梢，看着仰首一动不动，乖巧望着自己的方蔷，他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李想心里堵得厉害，就像是被人生生放进一块大石头。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方蔷。
　　在他眼中，方蔷永远乐观开朗，永远张扬向上，永远无所畏惧，永远直面一切。
　　距两人初遇已经六年，相识也过半载，直到现在他才稍稍触及她那颗疲倦又昂扬、脆弱又坚强的心。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姜黎什么都没问。
　　她只是把煮好的牛奶递给方蔷。
　　方蔷松了口气，一边“咕咚咕咚”喝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不喝牛奶也可以的。我从小到大沾床就睡，从来不失眠。喝了姜大神的爱心，哈……呃......我感觉我已经要睡着了。”

　　“药还有吗？”姜黎一直看着迷迷瞪瞪的方蔷晃悠悠地出了餐厅，晃悠悠地消失在楼梯口，方才把另一杯牛奶递给李想，“就把她当做就药的水吧。”

　　凌晨，李想猛然从床上坐起。
　　依旧是那个梦。
　　呆呆望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墙、陌生的床......过了好一会儿，他伸手拭去额头的汗珠，终于想起这是哪里，也终于明白这里不再是平安县。

　　李想出了房间，这幢小楼历史太过悠久，只有方蔷住的主卧里有卫生间，他住的是侧卧，其他房间共用走廊尽头那个。
　　轻手轻脚拉开门，李想尽量屏住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发出的响动吵醒她们。

　　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瞥见走廊尽头的微茫身影，李想全身汗毛瞬间倒竖。白色身影静静伫立在窗台前，悄无声息地望着前方橘黄色的街道，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李想。

　　作为附近小有名气的游客打卡点，这幢房子也不止一次出现过闯入事件。前几天还有当地一个颇知名的设计师因为对小楼内里的陈设太过好奇，偷偷扮作清理的阿姨混了进来，再往前还被人顺手牵走了小楼里一块民国时的机械表......

　　想着想着，李想深吸口气，手缓缓伸向墙角的高尔夫球球杆......
　　“咣当......”

　　“想灭口？”窗前的人听到身后蓦然回头，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脸上，衬得她本就清瘦的脸越发苍白。

　　“你啊。”李想看着姜黎无声地松了口气，掩饰似地蹲下身，一边捡散落在地上的球杆一边说，“还好我手笨，拿个球杆都能碰成一地，不然你就得先......”

　　“先你一步？”姜黎轻轻吸了吸鼻子。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这幢老房子周围全是高楼大厦，白天时也只有清晨有阳光照耀，晚上自然愈发冷了。看着姜黎的单薄睡裙，他眼眸软了一瞬，拿起凳子上的外套披到方蔷肩上，“我是说你就得先结束毕业旅行回家了。”

　　“是做噩梦了？”姜黎静静站在那，任由李想把外套披到自己肩上，虽是在问，可语气是肯定的，“你来魔都后就没再吃药，对吧。”

　　“其实最近已经好很多了。”李想看着姜黎漆黑的眼眸，知道没法瞒，可还是嗫喏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我也不想......不想一辈子做个药罐子。”

　　“不会的。”像是肯定，更像誓言。

　　……

　　回到房间，李想静静看着头顶的橘色灯光，一直到天边稍稍露出一抹橘终于有了些困意，再扛不住上下翻动的眼皮，终于在天光的暖意里睡去。
　　一直睡到肚子发出“咕咕”抗议。

　　摇摇晃晃地出了房间，姜黎和方蔷猫在沙发上，一个看书，一个看《钟老师的舞蹈课》，发现站在客厅门口，眼睛都没全睁开的李想，方蔷迅速起身开始兴师问罪：“小李总可算是醒了呢。说好陪你去音乐学院，临到头却被鸽子，小李总倒是舒服，一觉睡到大中午。”
　　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她举起手中的遥控器作势欲砸：“要不是姜黎拦着，我早冲进去了。”

　　“去洗漱吧。”听方蔷提到自己姜黎方才抬头，合上书，指指卫生间算是帮他解围，“我去热早餐。”

　　李想本已经在后退，闻言顺势逃进卫生间，在里边磨蹭好久，估摸着方蔷的火气差不多消散得差不多才出来：“你们吃过了？”

　　“你也不看看时间。”方蔷指着墙上的钟，丢给李想一个超大号白眼，“小李总还想让我们这些苦命的丫鬟为您挨饿呢？”

　　“小丫鬟做的？”李想坐在桌前，喝了口粥，问方蔷。

　　“不是我。”方蔷脸红了红，看着李想脸上的揶揄就无端恼怒，“我也洗了米的好不好。”
　　可旋即又反应过来，伸手就掐向他的脖颈：“小丫鬟说谁呢？”

　　“小丫鬟说......谁说话说谁。”李想也不躲，顺着她晃来晃去。方蔷看着凶恶，可也就是跟他闹着玩，手轻轻柔柔的根本没用力气。

　　到音乐学院已经过了中午。
　　“音乐学院和医学院距离还挺近的。”方蔷像是发现什么大秘密，暗暗戳戳李想的腰，又拉过走在最前方的姜黎，“学霸学霸，他是知道自己学渣，还想让姜学霸你继续罩着他。”

　　“是啊是啊。”
　　腰间很痒，心里更痒。李想胡乱扭动着身子，马上举手投了降。
　　来这里是她提议的，没拒绝是因为还不想让她知道他会去鹭城。
　　想给她个惊喜。

　　来魔都这几天李想也发现一些反常。
　　方蔷从头到尾只跟家里联系过一次，关于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男友，她没打过一个电话，更没有一次谈起过他。
　　李想甚至邪恶揣测过他们是不是也没逃过毕业即分手的魔咒。

　　他们说笑着进了魔都音乐学院。
　　校园不算大，甚至一眼能看到头，可背着大小提琴、喇叭、二胡、小号，三三两两漫步在梧桐树下，畅谈艺术、畅想未来的学子却又让他们无比真切地感觉到这里确实是不一样的。
　　这种轻快的、明媚的、充满希望的氛围平安二中没有，昨天的医学院也没有。

　　前边背着提琴的几个学生像是刚下课，本在轻声笑语着什么，像是忽然来了兴致，直接在梧桐树下站住脚，在草地上打开琴盒就开始合奏《欢乐颂》。
　　曲调先宁静，后激昂，最后戛然而止。

　　李想站在一旁，看着梧桐树下意气风发的青年有些神往。
　　方蔷也是。
　　她眼中满是小星星，扭头便看到满脸憧憬的李想，突然很好奇未来的他会是什么样的，是继续阴郁孤僻，或者被谁，被音乐治愈，变得像他们一样，像她喜欢的那样，于是问：“你以后也会这样吗？”

　　他点头。
　　我会改变，只要你想。

　　音乐学院紧挨着闹市区，商业街遍布，紧挨着校园的艺术节开满了大大小小的琴行画廊培训班。
　　方蔷跑去前边的奶茶店排队，李想和姜黎则随意走进街边一家小店。

　　小店门脸不大，空间不小，装饰复古，店里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乐器、CD、书籍、礼服、舞裙……不一而足。
　　李想一眼便看到那套挂在橱窗里，在镁光灯下熠熠生辉的事物。
　　他快步上前，橱窗下的介绍长长一串，用一句话解释是此舞裙由大师手工缝制，全世界独此一件。

　　大师不大师的李想不懂，但这件衣服极合他眼缘。
　　舞裙造型有点像晚礼服，火焰般的红，其上点缀着颗颗明珠。长度堪堪及地，上身微微露出精致的锁骨，下身则像蓬蓬裙一般散落。
　　裁剪得多一分则溢少一分则缺，上下左右，无论哪里都是刚刚好，在光与影的交织下，仿若只应天上有的事物来到了人间。

　　之所以驻足是因为这件舞裙和方蔷太过契合，他看着灯光下的它，脑海中甚至能想到穿上它的她。
　　那一定很美。

　　舞裙被锁在橱窗中央，李想刚想找老板打开便听到姜黎喊他：“李想，你来一下。”
　　走向姜黎身前时李想还不住回头望，像是怕一眨眼那件舞裙便飞走了，直到肩膀被拍了下才回神。

　　姜黎指着的是一套久石让亲笔签名的CD，不仅有《天空之城》，还有《千与千寻》、《幽灵公主》......李想很惊喜。大城市和小地方终究还是不同，在平安县别说签名版，就连没签名的正版他都一次没见过。

　　小店的老板适时从角落来到两人身边。
　　老板是典型的魔都人，六十多岁，一副金边眼镜，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精明劲，看着李想眼里的喜欢老板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小伙子真有眼光，别看市面上这东西不少，可签名大多是仿的。这么全套的也就是我这儿，其他地方想找都找不到。”

　　“我要了。”李想把CD放回盒子，又指向橱窗里的舞裙，“那件衣服能打开看看吗？”

　　“当然。”老板殷勤地从口袋里摸出把钥匙，打开展柜的锁，让开身方便李想细看，“钟蓓蓓你们一定知道吧，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她的宣传照。那个舞蹈节目决赛她穿的那件舞裙跟这件是同一个设计师。”

　　“装起来吧。”李想手轻轻触了下舞裙，光滑柔软，轻若无物，他是喜欢的，“能刷卡吗？”

　　“当然。”老板飞快地从收银台摸出一部POS机，熟练地一刷，“舞裙二十八万八，专辑一万三，抹去零头，一共三十万，您......余额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