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25、第二十五章

　　高考后的第二天，学校通知返校估分。

　　清晨稀稀拉拉的马路上，李想顶着大号熊猫眼，脚下山地车蹬得飞快。原来每天都看得到她时尚未发觉，而距离上次说再见已经五天，他见不到她，发出的消息也像是石沉大海，于是整晚无法入眠。
　　与以往不同的是，不只因为那些无法驱散的梦魇，更是因为即将见到某个人。

　　当重新来到那两扇熟悉的大铁门前时他恍如隔世。
　　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高中生涯，就这样结束了呢。
　　在这几年时光里，自己无意窥见的那最亮眼的风景，那个自信张扬的女孩，她是不是真的有了喜欢的人呢。

　　他长出口气。
　　无论如何还是得告诉她，有一个男孩，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纪遇到了你，喜欢上了你。
　　以及，谢谢你。

　　推开教室门时原本喧嚣的教室有一瞬间的寂静。
　　陈若男和李允文本就是皮囊极出色的一对男女，李想遗传了两人的优良基因，即使在英雄辈出的五班，他向来也出类拔萃。
　　他生来皮肤白皙，今天穿着陈若男搭给他的黑色运动装，昨天没睡够，今天又满腹心事，因而神色恍惚，平时的生人勿进现在反变成懵懂可爱。

　　其实在二中的那段时光里，不只是姜黎，李想也常在自己位置上发现其他同学的信。
　　有诚恳，有热烈，也有大大的粉色信纸上只小小直写着一行“搞对象不”的霸气侧漏，可他微微扯过嘴角后也就随手丢弃。
　　他畏惧亲密关系。

　　可此时的他却像是大热天被人生生浇了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冻彻骨髓。
　　那个曾经熟悉的，承载着他们回忆的位置，仍然空空荡荡。
　　方蔷呢？

　　李想也就是这时才发现，除了企鹅上那个明明亮着却仿若永远没有回应的头像，他跟她，再无其他联系。
　　是不是那天，那个下午，那个笑就是永远。
　　可他们明明还有个约定的。

　　随着“咣当”一声，秦大方抱着满满一摞试卷答案从教室外撞进来。
　　他两只手都被试卷和答案填满了，只好用脚开门。
　　也就是这时李想才看到跟在秦大方身后的方蔷。

　　“傻站着干什么？”来到两人共同的座位前，方蔷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她甚至吹了声口哨，“嗨，不显山不露水啊你。以前怎么没发现身边就有个大帅哥呢？”

　　李想像个木头人似地让开位置，张张嘴，唇齿干涩得要命。
　　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其实方蔷是没想来的，她已经拜托了前桌把答案带给她。
　　可有些事就是这样，你越是走，他越是追，像命运，跑不掉，也躲不开。
　　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三星手机时，方蔷是这样想的。

　　让开路，让方蔷先坐下，李想脸色微红，岔开话题：“考得怎么样？”

　　方蔷没再调侃他。
　　她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一看到他就想调弄，看到他脸红，看到他羞怯，她就兴致盎然。
　　她用力晃着自己的脑袋，把自己的反常全部归结于他今天的耀眼帅气，语调轻快地说：“没问题，你呢？”

　　“也没问题。”可能是觉得口气太过张狂，补充了句，“可还是得等老师把参考答案发下来，对过分数才能确定。”

　　“同学们，趁前天刚考完，大家对自己的试卷还有印象，我们抓紧时间对一下答案，每个人都可以预测下自己的分数。”秦大方边说边发答案。
　　李想从秦大方手中接过高考试卷和答案，虽不解秦大方眼中显而易见的歉意，可也顾不得细想，只是努力回忆着自己的一个个选择，笔尖翻飞，用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分数预测。

　　538！
　　尽管觉得这次自己是超常发挥了，就算是最不擅长的英语也蒙对了不少，可李想也从没想过能发挥得这么好。
　　以往他做题模拟时最高也没有破过五百分。
　　于是他想起姜黎，然后觉得自己的谢师礼确实太轻了点。

　　旁边的方蔷刚算完自己的分数，凑过来看了眼，继而定住：“你确定？”

　　“应该不会差太多。”李想也看了眼方蔷的卷子，可他心中是泛着些小得意的。
　　他很少有能让她惊叹的时候。

　　“姜大神也太偏心了。”方蔷语调都变得酸溜溜，“我每次找她都得约好久，你怎么可以永远不排队。”

　　“你呢？”她凑得过于近，鼻尖全是她的味道，于是脸泛起红，李想掩饰地问。

　　“422。我横竖都得去找姜大神理论理论。”方蔷转动着手中的笔，像是忿忿不平，笔尖停止旋转，继而在纸上重重一戳，“这差距......也太偏心了。”

　　李想松了口气，这个分数对舞蹈生来说太可以了。
　　可能是因为穿堂而过的清风，可能是因为她明媚的眉眼、耀眼的火红色发丝，这时他无比舒心，自然而然提起那个邀请:“有个现成机会。这周末我们要去魔都毕业旅行，一起吧。”
　　“姜大神也会去。”为了勾起方蔷的兴趣，他补充。

　　想起来也算歪打正着。
　　本来怕自己单独约她会被拒绝，那太过刻意，可现在有了姜黎的加入那个邀请倒也不再显得突兀。

　　“什么时候？”方蔷下意识捏紧口袋里的手机。

　　“就这两天。”李想眼前亮了一瞬，眼里像是有星光涌过，“辛苦这么久，是时候出去做一些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方蔷想去又不想去。
　　她本来就想去魔都的，可魔都那几所学校的奖学金不够丰厚，所以她选了鹭城，可毕业后她还是会去魔都发展的，自然想看看魔都是不是像想象中那么繁华，那么遍地机会。
　　不想去是不想再跟他有太多牵扯。

　　他们本就是飞鸟和鱼，有时会有一瞬间的交会，可终是该飞向远方的飞向远方，该沉进海底的沉进海底。
　　考虑了很久还是没下了决定，于是说：“我得跟家里人商量，到时候联系你吧。”

　　“好吧。”李想心里虽然担忧，可脸上不能表现出来。
　　他突然想起陈若男的话，决定再争取一下。
　　“我很希望你能来。”李想看着方蔷的眼睛，真诚说，“免费的。”

　　“同学们，安静，安静。”看底下的学生都对完了答案，秦大方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在讲桌上重重拍了几下，“郑强和门口那几个先回自己位置上去。”

　　看已经拎包要溜的郑强和其他几个学生都讪讪退回来秦大方才继续说：“看来大家对自己的成绩都有了一个基本了解。不管你们是即将去往大学的殿堂从此天各一方，还是决定再奋斗一年，让成绩再上一个台阶，我们的缘分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高中这几年同学们很努力，也很支持我的工作。但我做得不对、不足的地方还是要趁这个最后的机会跟同学们说清楚。”

　　“关于杨丽同学丢手机那件事是老师没有了解清楚，处理得过于武断了。”

　　“高考前打扫教室，有同学在老师的讲台和一体机的缝隙里找到了杨丽同学丢失的手机。”

　　“杨丽同学说应该是她不小心掉下去的。”

　　“这件事是老师弄错了，跟任何同学没有任何关系。”

　　原本还有些吵闹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原来或兴奋或沮丧或不在意的学生们齐齐看向李想。
　　那件事后来虽少有人提及，可五班所有人都对那天的场景仍记忆犹新——男生捧着那部手机，当着五班所有人的面诚挚地向杨丽道歉，说是自己一时没控制住内心的贪欲，希望她原谅。

　　他们不是没有觉得果然如此，不是没有觉得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只是高考近在眼前，大家没时间，也没精力在这些不关己的事情上投入过多关注。
　　可当高考结束，当他们终于空下来、闲下来、开始无所事事时那件事自然也被拿出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即使是在五班，也从没有人做出这么出格的事，也从没有人这样当众检讨。
　　可谁都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结局，谁都没想到杨丽的手机又如此突兀地冒了出来。

　　秦大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老师很难评判李想同学当时的做法，但老师相信，李想同学也是因为不想让老师误会其他同学，为了班级的和谐才这样做的。”秦大方看了眼方蔷，盖棺论定。

　　方蔷的神色也有些释然。
　　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接受。
　　当初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担了下来，如果从自己最初来平安二中的目的来说是早就该找机会把那部手机拿走的，可时间过去这么久，自己也像是忘了这件事......

　　可能在她的潜意识里，也不想男孩档案上永远有一个污点,不想男孩背上一辈子的骂名，不想他们提起他时不屑说。
　　“嗨，是他啊。”
　　即使他不在意。

　　“喏。”迎着班里所有人的目光，在秦大方地注视下，方蔷从口袋里摸出那部早已被攥得满是汗的手机，“杨丽托我还给你的。”

　　李想手足无措。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他反倒不会像现在这般无措。可当事情忽然真相突然大白，他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嘴里含糊不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哈，你拿去用好了，我有手机的。”

　　方蔷想着自己那部妈妈换下来的黑白机，眼里的羞愤一闪即逝。
　　她直接把那部手机扔进他怀里，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李想无所适从。